朱昀曦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便看出这倔强习性得了柳竹秋真传。
行刑完毕他撵走近侍,森严发问:“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春梨忍着疼痛镇定回答:“因为奴婢顶撞了陛下。”
“知道就好,别以为朕对你的主子包容,你这个做丫鬟的也能跟着放肆。”
朱昀曦宣示了权威,再命春梨招供来意。
春梨知道皇帝有心机,忌讳被人摆布,今日与他交手试出深浅,决定舍弃花招,直率地进行交易。
“请恕奴婢斗胆,陛下能否告诉奴婢,您对我家小姐可还有情?”
她大胆直视皇帝,眼见他俊美无俦的脸浮现戾色,心里已有了七分底气。
朱昀曦威严警告:“你还想挨罚?”
春梨微微一笑:“陛下没直接处死奴婢,说明您心里还装着小姐,那奴婢说明用心也有意义了。奴婢想替陛下和小姐争取你们应得的东西。”
朱昀曦狐疑审视,命她清楚回话。
春梨说:“陛下是明君,小姐是贤才,二位本该相互成就,却因误会闹到难以挽回的窘境。想打破僵局,需要一个中间人做纽带,奴婢愿做这个纽带。”
朱昀曦听明白了,这丫鬟想邀圣宠,让柳竹秋重得重用。
不知天高地厚的德性定是柳竹秋惯出来的。
他怀疑这对主仆串通好了,一个欲擒故纵,一个暗度陈仓,可不愿被她们算计,诮诘:“是你主子指使你这么做的?”
春梨说:“奴婢猜您昨天见过小姐,并派人去审问过许应元,此事乃奴婢自作主张,不与任何人相干。”
“哼,你利用许应元,利用太皇太后,还妄图利用朕,凭这居心朕就能刮了你。”
春梨不惧威胁,笑得越发从容:“奴婢甘冒万劫不复之险,是因为我家小姐受的委屈太深太重了。”
“她有什么委屈?”
朱昀曦内心瞬间波动,真想叫骂他才是最委屈的冤主。
春梨正色道:“小姐对陛下情深义重却屡遭陛下猜疑逼迫,如今境遇形同禁锢,这还不够委屈吗?”
朱昀曦默了片刻,音色里增添杀气:“你知道欺君之罪是什么下场?”
他相信柳竹秋对他有过真心,但远没到“情深义重”四字。
春梨说:“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①’,陛下只看到小姐抗拒您,说了抵触您的话,还表现出无情的样子。但她在背后的言行您却一点看不到,当然不了解她对您的心意如何。”
她故意停顿,观察皇帝的反应,如愿听他下令:“说下去。”
“小姐在与您生分前时常跟奴婢提起您,奴婢听她的语气没视您为君上,而是把您当成与之热恋
的情郎。”
“……她都说了什么?”
“有些话大不敬,奴婢不敢转述。”
“赦你无罪。”
“是,小姐说她觉得您很可爱,虽生在皇家贵为太子,却缺乏帝王心术,以后难免受害,所以她必须用心竭力地保护您。还说您常受宫规祖制困扰,过得并不如意,假如您生在平民家,定能与她做一对快活夫妻。”
春梨用真话圆谎,顺利迷惑了皇帝。
朱昀曦听出这些的确是柳竹秋曾经的口风,原来并非虚情谄媚,竟是她的心里话。
胸口一阵剧痛,像心疾发作的前兆,他下意识捂住痛处,深呼吸后努力平息激动,双眼仍不争气地泛起热潮。
春梨不用看他,只凭长时间的沉默便判定开局这把自己赢了,冒险直言:“小姐为陛下的付出就不需奴婢多言了。她那般深爱您,以奴婢对她的了解,她是不会轻易变心的,现在应该还念念不忘。”
朱昀曦艰难地维持着仪态,沉声追问:“那她为何对朕如此绝情?”
“因为小姐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她的志向。为这点她可以牺牲一切。她的这份志向也正是陛下治国所需的助力,假如您能放下芥蒂,重新给她施展才华的机会,虽做不成夫妻,也将是云龙鱼水的君臣。”
春梨这话答得有点冒进,又让朱昀曦起了疑,敛容回绝:“无稽之谈,柳竹秋求朕放你出宫,你这就走吧。”
春梨自知失误,立刻稽首明志:“奴婢恳请陛下再行考虑,多久奴婢都愿意等。”
朱昀曦不跟她磨蹭,轻蔑道:“随你吧,有人问起你的手是怎么弄伤的,你将如何回答?”
春梨恭谨道:“是奴婢自己摔伤的。”
“下去吧。”
“奴婢告退。”
春梨吃力地站起来,尽量以自然的姿态退走。
朱昀曦继续批阅奏章,随口警告进来的侍从们:“这件事谁敢往外传一个字,即刻杖毙。”
陈良机举丧期间,柳竹秋派人在陈府的废墟里清理出若干金银财物,约摸值银两三万两。
陈尚志是陈家唯一的后人,陈良机的遗产都该他继承。他和柳竹秋商量,打算趁这趟送亲人灵柩回山东老家,将田地都贱卖给佃农,房产也都折价变卖了。
几个叔叔们死于非命,父母的冤仇已报了,可这新添的灭门之恨又将成为压迫心间的块垒。
这二十多天里柳竹秋忙着帮陈家人料理后事,还得安慰丈夫,分神打探火灾案情,日间没空理会肚子里那块肉,只在每晚入睡前思量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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