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陆景策刚满十六岁, 个子高、瘦,眼里有着不同于同龄人的沉着和冷静。
“怎么了?”
裴新急得大喘气,满头大汗地说:“刚刚你们村里打电话到我们家小卖部, 说你奶奶在地里干活的时候,突然晕倒了。”
裴新一直到很久以后都记得那天, 江城四十二度的高温, 他跟着陆景策一起跑回村里,到家看到奶奶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陆景策一句话也没说,把奶奶背起来就往村口走。
他们坐车到镇上卫生院, 卫生院查不出结果, 让他们去县城医院。
陆景策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 背起奶奶就往镇上的车站去。
裴新跟在后面, 有些着急, “阿策,现在都快天黑了,要不然明天再去吧。”
陆景策仍是不说话,沉默得让不认识他的人,甚至会以为他是不是不会说话。
好在裴新已经习惯了陆景策的性子,到了车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陆景策一起上了车。
云来镇到县城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到了县城车站,天已经黑了。
陆景策背着奶奶走在前面,裴新跟在后面追,坐公交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
陆景策身上揣着这些年攒下来的两千来块钱,去给奶奶挂号办手续,然后站在走廊外面等奶奶的检查结果。
大概到晚上十点多,工作人员出来喊:“陈立秀老人家的家属在吗?”
陆景策走过去,“我是。”
工作人员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然后问:“你们家大人在吗?”
“没有大人。”陆景策说:“我可以负责。”
工作人员犹豫了下,最后还是让陆景策进去了。
裴新见陆景策进去,也急忙跟着挤进去。
医生正在看片子,抬头看到两个男孩儿走进来,愣了下,问:“你们是陈立秀的家属?”
裴新指指陆景策,“他是陈奶奶的孙子。”
医生看了看陆景策,问:“你们家大人呢?”
“没有大人。”陆景策同样是那句话,他看着医生,干巴巴地问:“我奶奶到底怎么了?”
医生有些犹豫,问陆景策多少岁。
裴新在旁边看不下去,着急道:“医生,他们家就他和奶奶两个人,没有别的大人了,你就说吧!”
*
半个小时后,裴新陪着陆景策坐在医院外面的路边。
江城夏天的夜晚仍然燥热难当,裴新在陆景策面前走来走去,二十分钟过去了,他终于忍不住,一屁股坐到陆景策旁边,说:“要不然咱么先回去吧。这么大的事,你一个人也拿不了主意啊。回去找大人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去哪里凑点钱。”
陆景策终于抬头,朝裴新看了一眼。
裴新看着陆景策漆黑的眼神,那一刻他才忽然想起,陆景策在这个世上,除了奶奶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他倒是想找人商量,但是能找谁呢?
他靠不了任何人,只能靠他自己。
那天晚上,裴新陪陆景策在医院待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陆景策就让他回去了。
他有点担心,问:“那你呢?奶奶怎么办?”
陆景策仍然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说:“我自己会想办法。”
裴新那时候也才十几岁,被父母宠着长大,跟个小屁孩没什么区别,陆景策把他赶回去之后,就出门去找房子。
他身上还剩下为数不多的钱,在医院附近替奶奶租下一间小小的房子。
十几个平方的小房子,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很少有光线照进来,终年的潮湿阴暗。
唯一的好处是离医院近,方便带奶奶去做检查,即使有个什么万一,也能最快速度赶到医院。
安顿好奶奶以后,陆景策就出去找事情做。
他一条街一条街地找,看墙上的招工信息,最后终于找到在工地上的活。
对那时候的陆景策来说,那已经是他能找到的工资最高的工作,只要肯干,就有钱拿。
第一次见到沈雁笙,就是在那时候。
那依然是平常的一天,正午的时候,工人们都在屋檐下抽烟休息,陆景策想多赚钱,不肯停下,正午的时候也顶着四十二三度的高温在烈日下搬砖。
那时候工地上还不算多少钱一天,是看一个人干多少活,卸一车砖多少钱,多劳多得。
陆景策把车上的砖卸下来,再搬到斗车里,推着上楼。
他来来回回好几趟,在第四次推着斗车想进电梯的时候,七八个比他身形魁梧的成年人挡住电梯门。
他抬头看他们,为首的男人道:“小兄弟,干活这么积极做什么,你这都搬完了,咱们还搬什么?”
说话的彪形大汉说着就拍了下陆景策的肩膀,说:“在咱们这儿混,也得讲点规矩,你这没规没矩的小玩意儿,找死呢?”
陆景策冷冷凝视对方,说:“东西就在那儿摆着,你们想赚钱就自己去搬,没人绑着你们。”
他说完就想从旁边的电梯进,那彪形大汉大概没想到有人敢忤逆他,一个眼神示意,旁边几个男人立刻挡住陆景策,不准他进电梯。
陆景策抬头,冷眼看向他们。
为首的男人脸上挂着得意洋洋的笑,张开腿,指指□□,“想坐电梯是吧?来,从爸爸这里爬过去,就让你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