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无阿弥陀佛。”身旁的释空大师终究心有不忍,踏步而出,洪声道,“沈施主已然受伤,胜负已分,真人就此打住,勿忘了先前所说,点到即止休伤性命!”
冲凌只作没听到,仍自狂砍狠劈,勇猛无俦,一心要为徒弟报仇雪恨。
沈墟虽一贯沉静自若,但在这等汹涌猛烈的攻势面前也显得有些左支右绌,跳跃间扯动了腹部还没愈合的伤口,新伤旧伤双管齐下,痛得冷汗涔涔,湿透重衫,犹自闷不吭声抿紧了唇,负隅顽抗。
从十五年前风不及牵他上山的那一天起,他因剑阁而生,今日为剑阁战死,也是死得其所。
就此萌生死志,再无所顾虑,于是门户大开,只攻不守,剑光随之暴涨。
冲凌身形一顿,竟被悍然逼退数步,微感诧异之后稳住心神,变攻为守。三四招后,他便瞧出沈墟一番进攻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已丧失生意,不足为惧。当下瞄准了个中破绽,催劲急攻。
只听“呛啷”一声,冲凌精钢打铸的宝剑锐利无当,一下子削断了沈墟的剑尖。
沈墟举断剑抵挡。
眼看无幸,风不及凌空抛出手中不欺,厉声喊道:“接剑!”
沈墟着地一滚,避过当肩砍下来的长剑,抬手接住师父的不欺。
漆黑长剑出鞘,嗡鸣不断,削铁如泥。
冲凌趁胜追击,从背后掠来。
“大隐朝市,宁静致远。百川纳海,虚怀养晦。”风不及忽然在战圈外悠悠道,“神游物外,心不附体,百感渐生,物我两忘!”
这是生息决开篇第一句。
沈墟心有所感,阖目凝立。
此时,风声,鸟声,人声,痛楚,一一如潮水般退却。渐渐的,他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心跳的噗通声。云雾在脚边缭绕逡巡,鲜血自创口缓缓沁出,浊气吐出于外,草木清新纳于内。
一瞬间,天光乍现,他仿佛用那双盲眼看见了一切。
湛蓝的天,温暖的日光,长草没胫,怪石嶙峋。
众人只见他呆傻傻地立着,不闪不避,眼看剑风已拂动他的鬓发,不知为何都把心儿悬起,为他捏了一把汗。
“刺啦”,剑尖已划破衣衫。
冲凌喜动颜色,心道此番便打杀了你这小人,以祭奠我三位徒儿的在天之灵!
长剑直送,却不知为何不能再进分毫。
眼前之人的外袍陡地真气鼓荡,他脚步轻挪,往左一偏,未施轻功,就轻易地避开了这雷霆一击。
冲凌瞠目,又施展开严密剑法,步步紧逼。
此时沈墟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他出手并不快,但动念即去,似乎还能预判招式。往往冲凌的招式还未使老,他就已经摆好了姿势在尽头等他。
他使的招式也并不华丽炫目,甚至没有招式,左挡一下,右刺一下,杂乱无章,却浑然天成,端稳凝持,厚重古朴,隐隐竟有大宗气象。
他平平无奇的一招弧形撩剑,冲凌却无论如何也接之不住,腰侧自下而上被划了一道口子,登时血流不止。
冲凌骇然,全身气血都晃了两晃,当即疾退,惊疑不定地瞪视沈墟,气喘不已:“小……小畜生使的什么妖法?”
沈墟长剑指地,不答。
“怎的不说话?”冲凌已心生忌惮,说话也没了底气,“敢使妖法,不敢说话么?”
众人都被场上出乎意料的变故惊成了哑巴,周遭一时寂静无声。
“你已输了。”沈墟道,“还打不打?”
风不及再不放声大笑了,好整以暇地勾着唇,盯着冲凌与萧观,眼中满是无声讥讽。
冲凌的脸色由青黄转红,又由红转白,端的是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打!如何不打?”
又挺剑来斗。
如此三四回,沈墟左划一剑,右划一剑,冲凌身上的伤就多了起来,却都不是致命伤,想来是沈墟手下留情,不肯杀生。
最后一剑刺在脚踝,冲凌一时不察跌了个跟头,仰摔出五尺,一时爬不起身,其门下道士一窝蜂冲上来拥住他,叫骂不止。
冲凌也不言语,只恨恨地盯住沈墟。
“阿弥陀佛,真人听老衲一句劝,眼下胜负已分,今日也闹得够了,就此饶了他师徒二人,下山去罢。”释空大师大大叹了口气,朝风不及和沈墟各作一揖,率先领着几位僧人退去。
萧观见势,料想今日凭空跳出个沈墟,惊才绝艳世所罕见,大计一时难成,不如另寻他策,徐徐图之。当下也领着大同学宫一干人等告辞下山,从冲凌面前路过时也没招呼上一声。
其余各路英雄豪杰中起码有一半是凑上山来瞧热闹的,见没热闹可瞧了,自作鸟兽散。
最后只剩下青云观的一帮臭脾气道士与剑阁的惊鸿掠影阵针锋相对,僵持不下。
“等闲耗白了头,岂不划算?真人请吧。”风不及在弟子的搀扶下长身而起,做了个请的手势,“上山容易下山难,真人回去时还需仔细留意脚下。”
“哼,贫道虽受了点伤,路还走得,不劳费心。倒是风掌教,教出个好徒弟。”冲凌恚恨不已,望着沈墟眼里直欲滴出血来,咬牙道,“今日令徒一战动天下,威名远播,他日下山历练,路过青云观,凭着不打不相识的交情,也务必来观里吃口斋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