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回头看看她,说:“那边儿坐着就行,咱俩说说话——又干嘛了?”
韩棠笑笑,说:“没几天就清明了。你好多年没给爸妈扫墓了,今年一起去吧。咱们还是提前去,要不到那时候人太多路上太堵。”
“去。当然要去。正好跟爸妈说一下,你脱离苦海了。”
“哎呀,又不是什么好事儿。当年你离婚,幸好是相隔万里,要不然咱妈能把你给剁了……你猜她要不要回来找我?”
“有本事她回来,反正咱不可能去见她。”韩松笑了笑,把包好的水煎包放在盘子上。
韩棠坐在一边,看着她一双细巧的手,灵活地擀皮、包馅儿、捏起……她看看自己的手,不那么细巧也不那么灵活。
韩松看看她,说:“以后就养着你的手,画画儿,写字儿。对了,趁这段时间,咱们俩把爸妈的生平写一写,让穗子和大哥也回忆下。你来写一下咱们的家族史。”
“我?”
“就你。”韩松说。
“好。”韩棠点头。她倒是没有认真想过这个。她一直有随手记东西的习惯,笔记本上除了记事和记账,也有她随时想起什么来写下的文字。有次艾黎帮她在记事本里找东西,正好那一页上有她记下来的母亲讲过的一段故事,看了连说好玩儿,也说让她有时间了,把那些写下来。艾黎说,单把奶奶讲过的那些故事记录下来,也很好玩。
“你来写,你来画,咱们自出版,搞成家族纪念册。”韩松说。
“总共加起来就不到十个人的‘家族’……”韩棠虽然这么说,心里也有点痒痒的。
到吃饭的时候,她甚至已经在脑海里给想象中的出版物设计了好几套装帧了。
韩松不动声色,知道韩棠一定会当件事做的。
她这个妹妹,要做什么,除非不开始,否则一定会坚持到底……活了这么多年,大概没坚持到底的事,只有她的婚姻了。但这也意味着,很多人在这个年纪变得更固执,她却变得更灵活,甚至更愿意接受新鲜事物和观念了。这不能不说是件好事。
理应得一朵小红花……韩松暗笑。
韩棠吃过饭,午休一小时,就出门去上课了。
韩松把她送到画室楼下,带着一本书,去旁边咖啡馆等着了。
韩棠上了楼,发现自己又是第一个来的。
从小上学,她就常常是第一个到校。教室里很安静,也有点杂乱,可乱得并不碍眼,甚至那些随处可见的颜料,看起来还挺有趣。她走进教室,把画具和背包放到角落里自己那个座位上,刚要坐下来,就看到门边挂着的那本日记本。
她走过去,抽了只绿色的笔,取下日记本来,带上花镜,翻到最后一页,写下今天的日期,想了想,不知道该写什么。她往前翻了一页。
“今天画得不太好,很不满意,有点想放弃了。不过,我看到同学画的大橘猫了。她画得好开心啊。猫好像也很开心。我看得心情好多了。明天继续练习。我会进步的。Kevin。”
韩棠想了想,画猫的同学应该指的是她吧。Kevin?哦,是那个四十岁才开始学画的程序员,平时见她只是笑笑的。
她心一动,又往前翻了翻。翻到上周今天,有好几篇随笔。
“本班年龄最大的同学今天来上课了。快半年了,我们班终于人齐了。这可太好了。”
“今天特别冷,算不算倒春寒?这么冷的天我要用红色黄色咖啡色,好暖和点儿。”
“我今天没吃午饭,带了俩汉堡来上课。吃了一个,到时间上课了,苏老师说,很好,你剩下的这个汉堡给我们当素材吧。可是我画到一半,又想吃了,于是同学们的画里出现了,一个汉堡、四分之三个汉堡、半个汉堡……汉堡包装纸。哈哈……”
韩棠笑出声来。
同学们年龄相差很大,字也有好有差,可每一篇写得都很有意思。
她再往前翻了一页,刚好看到刘成思的。
“来画室学画,到今天正好满两年。记一笔。这两天有了新的目标,希望下回去球迷酒馆画警长,能画得更像它,到时候我再换头像。外孙女们的成绩最近有提高,比我画画水平提高得快多了,希望她们继续保持。以及,希望我体重能减去五斤。今早老母亲说我胖了好多,嫌弃我了。这个月我都不吃巧克力蛋糕了,除非开心和喜悦必须要我吃。”
韩棠把这段话看了两遍,无声地笑了。
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还有一阵笑语,她把日记本翻回去,写道:“今年第二次来上课,很高兴。希望今年缺课的次数不超过三次。韩小棠。”
她写完,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希望明天入院体检,结果会比上次好一点。这些要是都能做到的话,到了年底,应该有资格收到小红花吧。
韩棠笑着,把日记本挂回墙上,轻轻拍了拍。
有新目标,就很好啊。
第84章 番外四:海上花开
韩艾黎听到了汽笛声。
她睁开眼。
天还未亮。
黄浦江上行船,还会有汽笛吗?
她轻轻挪了一下,从被底滑下去,随手拿了件浴袍披上,走去钻进了窗帘的缝隙。
江上有船经过,缓慢地拖出长长的涟漪。
雾蒙蒙的,像是下了雨。她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晨风清凉而有湿意,并不太冷。这不太像印象里湿冷的上海冬日,有点暖。她趴在围栏上,俯瞰江景,看晨曦初露,灰蒙蒙的、蓝汪汪的江水和高大摩登的建筑,染上一层淡淡的金红色……今天的天气会好一点吗?如果天气好,不,天气不够好,今天也要出门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