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满满一箱金珠!
我正被那反射的金光耀得睁不开眼,杀砚已退至一边,杀墨放下担子,揭开红布,两边是叠得整齐的一摞绫罗绸缎,用累累金丝绣着花鸟鱼雀,卷草蝠纹。
我颇感茫然:此为何意?
此乃聘也。
……
郎主说了,因出门在外,身上财帛有限,女郎若觉寒微,待回到陈郡再尽力满足。
说罢,两人叉手行礼。
如此,女郎可仔细思量。
第二十二章
两人走后,我对着面前闪闪发光的聘礼好一阵出神。
当初瞿晃聘我,所费不过喜饼一担,金耳珰两只,银镯三对,唯有的几身新衫,还是我自掏了体己去店里做的。
之后三年,便是粗衣陋衫,深居简出,整日与他的病母为伴。
未料有一日,我这下堂妻还能如此得人青眼。
闲坐片刻,日移云动,厚重云雾盘踞在天空,夕阳在空隙间迸射一条条绛色霞彩,天渐渐暗下来了。
不知何时,身前多了一个人影。
对方是独自前来,衣袂缓缓拂开,打着一盏低垂的绛纱灯,灯火照耀之下,眼前一晃,瞧见他一双碧眼。
许是坐在风里久了,我浑身寒凉:我只是一末等士族女郎,如何配得上你重金相聘?
我在家中也不过庶子而已,与你正相配。
他往后走几步,轻轻一推,我身下的花架便渐渐摇曳起来。
金子就算了,衣裳都是去成衣巷子现买的,你若不喜欢那款式颜色,自己拿去退了换了,都随你。
我……
怎么不高兴?莫非是礼聘太少?
当着面前铺了满箱的金珠,我不好发违心之言,他见我默然摇头,凑近了柔声道:还是我相貌鄙陋?
说着,他微低了头看我,一缕鬈发垂在额上,像画里走出来的仙人,又像西域深海中的鲛人,有一对清透如洗的眼眸。
这摄人心魄的艳色扑面而来,任我如何张口,也说不出一个丑字,只能讷讷:不……不是,是你太凶了。
……
你杀人如砍瓜切菜,我不喜欢。
花架渐渐停了,对方一扬手,又晃悠悠地荡了起来。
身在乱世,我为挣功名,不得已刀口舔血,可都是战场上见真章,从未伤过老弱无辜。
顿了顿,又道:你若怕刀,我以后不再拿到你面前来,好不好?
见他声音宛然低沉,有些嘶哑,我轻咳一声:还有,你声音也不好听。
只是被人下了毒,烧伤了喉咙,过阵子就好了。
不得不说,对方这放下身段,温柔入骨的样子,实在令人迷惑,也令人心软。
鸡蛋里的骨头都被挑完了,我无法可想,目光渐渐凝在了面前那箱金珠上。
你先前说,家在陈郡?
是。
那我嫁去陈郡,你能让我带上阿耶吗?
……
我不要你金珠,也不要你绸缎,只要你将我带去陈郡,允我照料阿耶。
我低着头,细声哽咽:我便作你的妻。
第二十三章
初夏夜长,蛩鸣轻细,散落草尖的萤火虫渐渐绝了踪影,等了许久,方听到那低低哑音响起:你可知此事艰难?
我移开脸,不敢看他眼睛。
如今胡羯步步进犯,境内流寇众多,陈郡虽距滁州不远,短途已成天堑,我将你带走已是不易,更莫说你阿耶了。
说着,他缓缓摇头:此事,你是要我用命去博。
我轻轻点头:既如此,你拿上金珠绸缎,就自行离去吧。
对方松了手,花架随即寂寞地停了下来。
你不与我同行?
我无动于衷:为人子女,怎可抛下父母不管?
对方垂目沉吟,踟蹰良久:你救我一命,可留下金珠。
不,你曾救过我,这也算恩怨相抵了。
说罢,我跳下花架,从怀中拿出薄薄一张红纸递过去:这婚契,名字本就是乱写一通,也未交予官府报备,到底怎么处置,丢了或是撕毁,都随你。
这之后,我行了个女礼,默然离去。
我走以后,两人从不远处的树荫中走近,神色忐忑:郎主,事不谐矣?
那人手执红纸,面容柔和:此事对别人不易,对我又有何难处?
只是不知,有朝一日,她会不会像对她阿耶那般,对我不离不弃……
身畔,两人揣测着他神情,肃容以待,
不过须臾,这向来残暴的主人已恢复了冷淡神情:也罢,你二人自去陈郡传我口令,调一支亲兵来。
郎主?若调亲兵,您身边……
有何疑问?
没、没有。
杀墨杀砚不敢驳嘴,自领命去了。
这之后,对着纸上那密密麻麻的红字,他眉头挑起,唇角的笑容渐渐加深。
艳极,也诡极。
江愁予,他日你若敢负我……
第二十四章
这之后数日,我见一群人开始打点行装,便也深居简出,不再走去对方面前。
这天夜里,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笛声透窗而入,左右睡不着,我索性开了窗,再听那乐声便清晰了许多,就在厢房外。
穿过影壁,几处碍眼的倒挂藤萝横于眼前,信手将它拨开,便见眼前浅浅荷塘畔,立一袭翩然轻薄的白袍,撒着星点的木兰暗纹,如水流一泻至地,显得人分外单薄清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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