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上辂车,靳元题便担忧地揽住卫寒阅,自袖中取出一只豇豆红釉小瓶,飞速倒出一粒透着寒香的乳白色药丸喂进他口中道:“殿下,是否需要立即停车传医者?”
小克在身侧急得「喵嗷」乱叫,卫寒阅非但未答应,反倒含着药勉力道:“再快些。”
靳元题不敢耽搁,迭声喊着加快速度,只见雨鬣霜蹄,辂车几乎化作一道流光,向着王庭方向疾驰而去。
辂车停在燕国安排的居所之前,卫寒阅面白如纸,却不许靳元题抱,只撑着他前臂步履飞快。
燕国的面子工程倒是过得去,卫寒阅的穹庐规制与皇子们是一样的,一掀帘便是一股马奶酒的暖热醇香,如翼如盖,朝着被外头的风刮冷了的身子扑来。
可这味道于此刻的卫寒阅而言几如催命符,靳元题臂上的手掌狠狠一颤,卫寒阅只觉肺腑巨震,一口鲜血便尽数喷在狼皮垫上。
他软倒下去,靳元题抖着手搂住他下沉的身子,慌乱地接住他口中涌出的血沫,厉声朝外吼道:“医师何在!”
外头有位小少年,似是方才燕国队伍中的某位小卒,抖着声音道:“可以……可以去寻巫医来。”
盛独违本落后二人半步,亦是肝胆俱裂,闻言立时回身上马道:“带我去!”
——
金乌西坠,残阳似血,最后一缕天光悠悠收尽,姮娥挂上褐枝头。
药庐中药香袅袅,戴着玄冥面具的黑袍男人跽坐砂锅之前,身影如同一座荒芜的孤岛,透着难言的寂寥。
冰冷的机械音猝然响起。
【他来了。】
【快去救他。】
本是不含任何情绪的电子音,却生生透出自欣喜至焦灼的转变来。
男人登时起身,衣袂不慎带倒了砂锅,浓黑药汁泼了一地,有不少飞溅到手背上,立刻燎出一丛触目惊心的深浅红痕。
他浑不介意,脚步急促地朝外走去,一出帐便见一小骑兵领着一位显然非燕人长相的男人飞驰而来。
不待小骑兵开口,他便率先道:“毋庸赘言,前头带路!”
三人打马之声此起彼伏,那小骑兵心中却犯了嘀咕。
这巫医名唤秦驱疾,医术精湛,出诊规矩却怪——唯有夜间出诊,只为花甲以上的老者与十岁以下的孩童医治,且从不收诊金,除此之外旁的人唯有名中含「yue」的方能得他妙手。
这小骑兵是看卫寒阅恰好合了规矩,方如此提议。
然而这巫医向来是即便来人急得上蹿下跳,他也要好整以暇地拾掇好了所需用具,方优哉游哉地前往一治,若非他医术登峰造极,只怕早被既往病患的亲朋们联名声讨了。
这还是破天荒见他这般热锅上蚂蚁一般的情态……不知道的还当他秦驱疾才是患者身边人呢。
——
卫寒阅止了咯血却发起高热来,窝在榻上烧得小火炉一般,海棠花瓣似的柔嫩双唇此刻愈发娇艳欲滴,秋水剪瞳,浮出脆弱清润的横波。
他病成个小糊涂了,口中胡乱念着,一时是「阿耶」,一时是「姑姑」,一时小声说「冷」,一时又委委屈屈喊「疼」。
靳元题束手无策,给他盖了好几床锦衾,隔几息便催问巫医是否到了,可哪有那般快?
卫寒阅的泪水不住地从眼眶漫溢而出,因着高热,那泪珠子也是烫的,靳元题疼得心如刀绞,正待他已近失控边缘时,帐帘终于被人掀起,秦驱疾大步流星地朝榻边走来。
他似乎也因眼前人的状况失了理智,搭脉时三指都在不稳地轻颤,约莫一盏茶工夫后,秦驱疾笔走龙蛇,将药方交与靳元题,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卫寒阅道:“水碗三,煎八分。”
靳元题匆匆去了,秦驱疾又展了锦袋,将银针烤火后开始施针,未承想甫一刺入卫寒阅合谷穴,少年便轻哼一声,眼泪掉得更急了,小声道:“好疼……”
秦驱疾霎时不知所措,按说他针刺的手法已然炉火纯青,造成的疼痛微乎其微,并不至于令人落泪呼痛,可对象是卫寒阅,他便满心怀疑自己是否关心则乱,导致原有的十成技艺连一成也使不出来,才不慎弄痛了卫寒阅。
他分明晓得卫寒阅是个一病便夸张得要人命的小娇气包,一丝痛也能呼出伤筋动骨的气势,却仍是将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只怪他做不到着手成春,未能令卫寒阅免遭施针之苦。
可是卫寒阅烧得着实太厉害,须得尽快退热,否则热毒入肺便益发棘手,秦驱疾只得低声下气地哄他道:“我晓得……我晓得宝宝很痛,很难受,很快、很快便结束了……你的病不能再拖了……”
此种情状本该放血,可卫寒阅已这样痛,秦驱疾哪里舍得再放他的血,遂只在腧穴行针,几番提插捻转下来,秦驱疾已然汗湿重衣,加之玄冥面具遮挡,愈发闷得几近窒息,“你不是对医术很自信吗?怎么还是弄疼他了?”
秦驱疾本便厌恶这机械音,当下更是反感至极。
【滚。】
而一旁的盛独违即便全副心神都在卫寒阅身上,却委实无法忽视这巫医对卫寒阅疼惜得诡异的态度。
可现下到底并非寻根究底的良机,只一次次将手中冰帕拧干了敷在卫寒阅前额,又轻轻拭去少年迅疾滚落的泪滴。
好在秦驱疾实力仍在,三更时卫寒阅的体温顺利地降了下去,众人皆松了口气,而秦驱疾将用药流程与忌讳书于纸上,便于晨曦微露前告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