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回音。
穆隐深又稍稍加了点力道,屋内仍是阒然一片。
他眉头渐渐锁起,想出口唤一声,却猛然意识到……他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晓得。
支吾半晌也只能干巴巴憋出一句道:“你可起身了?”
声音不算小,却仍未有回答。
穆隐深只得说了句「我开门了」,便将门缓缓推开。
晌午的日光在屋内氤氲出一片朦胧的光雾,恍然间如霭霭春浓,只是原本应当沐浴在暖阳中的那个人却失了踪迹。
穆隐深未来得及去给他裁制新衣,更无机会徐徐剖白心意,甚至……尚未来得及询问他的名姓。
洛神偶然之间落在他怀中,可他一无所有、鄙陋伧俗,洛神便振衣而去、未曾留与他只言片语。
不,还是有的。
穆隐深视线落到枕边那张三寸见方的月华笺上,两行韧筋修骨的行书赫然在目。
“多事之秋,岂言无抟扶摇而上九万里之志耶?”
——
却说卫寒阅昨夜同小克细细了解了一番目下局势。
团州大战在即不宜久留,可下一步的落脚点尚无头绪。
最终选定了地处东南的虔州,此地占据天险,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本属成博节度使赵久龙辖区,只是此人并非良将,为人亦刚愎自用,以致南边的河西节度使孙新丰与北边的昭武节度使钱弼忠皆蠢蠢欲动,纷纷率军向虔州浩浩荡荡而来。
“唔……”卫寒阅若有所思道。
【也就是说,如果咱们去虔州,一旦开战,也得找这俩其中之一做保护伞?】
【理论上来说是……不,还有个人,据说是宝帐岭的山大王,人称「梼杌」,软硬不吃,赵久龙在他那不知碰了多少钉子,比当官的横多了。】
【软硬不吃?】
【阅崽……】
【去宝帐岭。】
【崽……】
【这次再把我传送到梼杌腿上,我就申请废物系统回收。】
【喵呜呜呜。】
——
出现在宝帐岭主峰半山腰时,卫寒阅有些诧然。
以常理而言,山中自应比山脚寒凉些,可卫寒阅置身其中,却几乎感受不到独属于暮秋的风急天高,反觉出仲春般的和暖恬适来。
且他四下环顾,发觉自山脚自接近山顶处均有高低错落的小木屋,远眺周边山峰,落户的人家亦星罗棋布,木屋炊烟袅袅,商铺鳞次栉比,竟比许多小城镇还要繁盛。
【崽,但凡在宝帐岭安家的百姓,都受梼杌庇护,咱们所在的主峰是梼杌和他手下人驻扎的地方,也是整个宝帐岭最热闹富庶的中枢。】
卫寒阅一壁向上攀登,一壁试图寻找客栈,却始终一无所获。
【这里没有客栈的阅崽,为了提防朝廷的鹰犬,梼杌有令,但凡上了宝帐岭的,均是要在山中久居的,得在山脚当值的守军处登记、搜身、画像,所以进山容易,要离开很难,咱们是空降半山腰,不然也是要走流程的。】
说话间已至一处仿佛人力削平的开阔地,只见灯盏满目,烛火摇曳,各色摊位琳琅满目,衣衫轻薄的男女老幼穿行其中,好一处摩肩接踵的不夜天。
卫寒阅兴致勃勃地融入其中,一身灰扑扑的粗布麻衫也被凝霜垒雪似的白腻肌肤与得天独厚的芝眉露目衬得宛若霓裳羽衣,实难不吸引这些粗犷山民的视线。
卫寒阅对作为目光焦点之事早已不以为异,只立于首饰摊前细细挑选,俄顷便发现金银成色俱不逊于绝大多数民制,甚至可与官制媲美。
他挑了两只一模一样的象牙雕隼头扳指,虽要价不菲,可卫寒阅自用的向来为有价无市的珍品,并不惯于退而求其次,且他拇指细瘦,也戴不上。
——另有他用。
继续朝前逛,便渐渐出现一些身前举着木牌、上书姓名技艺之人,为的是寻觅雇主做些短期或长期的活计。
卫寒阅视线飞速扫过去,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位木牌上书「周凭轼,伐木,置宅」的。
他眼神一亮,抬眼望向木牌的主人,是一位同穆隐深年纪与身量皆相仿的少年。
即便与卫寒阅对视,也未见半分希冀之色,仿佛笃定卫寒阅不会选他。
可卫寒阅打量他一会子,偏偏点点头道:“随我来罢。”
周凭轼尚未答话,一旁同样来雇人的大娘便热心开口道:“郎君有所不知,这周小哥是在王上手下做百夫长的,今儿才第三次来,前两次有不少人请,他都推拒了,说自己只为有缘人做活。”
语气显然是不敢苟同的。
卫寒阅亦不愿强人所难,便转向周凭轼,可少年握着木板的手紧了紧,却是红着耳根点了点头。
在大娘惊异的目光中,卫寒阅与周凭轼一前一后走出了灯火辉煌的市集。
——
若要置宅,本应先查风水,再择黄道吉日,可卫寒阅若这么拖下去,可必定要露宿街头了,遂二话不说先签了契,挑好了溪边一处空地,与周凭轼说了要求,便命其速速动工便是。
虽说年岁未足,可周凭轼仿佛天生神力,伐木时肩臂肌肉贲突,二人合抱粗的香椿,锯齿切入时竟如片鱼裂蚌,几乎难以察觉阻力。
卫寒阅百无聊赖,坐在西府海棠的树顶渐渐睡眼朦胧,周凭轼见状便提议道:“即便昼夜不休,也需至少两日工期,您若不嫌弃,可暂去寒舍下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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