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冬天的夜晚很冷,天气预报说是有霜雪,安城地处东南沿海,戴清嘉还未见过下雪。她裹紧大衣,听见俞景望询问行程:“先送你去上戏拿资料?”
电梯停在停车场的楼层,戴清嘉感觉腹部饱胀:“我吃得有点儿撑,能不能走路去啊?”她查阅电子地图,“就在附近,不远。”
俞景望步履不停,戴清嘉以为他在避嫌,轻哼道:“散散步而已,我能吃了你啊?”
戴清嘉喜欢的运动很少,散步和跑步,因为既不需要动脑子记动作,也不需要意志力。寻亦在荒无人烟的郊区,附近黑灯瞎火,她不敢单独外出。
俞景望从车里拿出一条方格围巾,扫了眼她裸露的脖颈:“这样散步,你是感觉不到冷吗?”
言下之意是不反对散步,戴清嘉立刻接过围巾:“年轻人不是很怕冷。”
到了室外,戴清嘉很快意识到她的大言不惭,刺骨的湿冷蚕食着她光裸的每一寸皮肤,她将围巾挂在手臂间,因为刚才暗讽过俞景望,说自己足够年轻,于是不好意思立刻戴上。
走出小区,缺乏绿植的遮蔽,一阵冷风迎面,戴清嘉强忍着没有瑟缩。
戴清嘉只穿了黑色大衣,因为高瘦,显得简洁利落,同时有点单薄。俞景望停下脚步:“你不戴?”
戴清嘉问他:“你知道女明星是可以冬天穿礼服走红毯的吗?”
“你知道超前消费容易资不抵债吗?”俞景望挑眉,“你现在还不是女明星。”
戴清嘉双手奉上围巾,俞景望冷着脸拿过来,站在她身前,为她系上了。
俞景望不是第一个为她系围巾的男生,本来这过程可以柔情蜜意,她的男朋友会和她对视,动作缓慢轻柔,最后在营造出来的旖旎氛围里接吻。
而俞景望表现得和为她包扎伤口无异,公事公办。他不是不解风情,纯粹是无意配合。
围巾是纯羊绒的,触感细腻柔软,戴清嘉可以将脸埋进其中,因此感到温暖和安适。
沿路的梧桐树只剩下枝干,清寥疏朗的萧索之意。和外滩摩登现代的风格不同,徐汇区体现海派文化,气质静谧,很有老上海的风情。
漫步到了上戏,两人没怎么说话,态度随意,也不会感觉尴尬。毕竟他们知道对方的真实面目,索性不刻意伪装了。
联系好的学姐在校门口将资料交给了戴清嘉,她看向五步开外的俞景望,悄声问:“那是你男朋友?”
戴清嘉不意外,一路上她和俞景望甚至没有接触,可是回头的人很容易认为他们是情侣,因为外貌上的匹配度。
交接完毕,戴清嘉抱着一迭资料回来:“刚才她问我,你是不是我男朋友。”
俞景望穿着灰色大衣和黑色的高领毛衣,他肤色本来偏白,冬天日晒少,比原来更白。颜色的对比之下,眉眼深浓,鼻梁直挺,剑眉星目,冷冽如月的俊朗。
戴清嘉出于思维惯性,从上镜的角度分析起他的轮廓,分析完只能赞叹,当然仅限于心理活动了。
俞景望不为所动:“你怎么说?”
“长得好看就非得是男女朋友吗?”戴清嘉狡黠地一笑,“我说你是同行。也是上戏的学生,她说要回去打听打听,怎么没见过。”
俞景望侧眼:“果然是你,可以张口就来。”
他打算折返,戴清嘉划着地图:“咦,前面不是你学校吗?”
“徐汇校区是在这里。”俞景望看了一眼,“但是我在医学院。”
戴清嘉产生了好奇心:“反正都走到这儿了,去看看吧。”
俞景望奇怪道:“你怎么有兴趣了?”
戴清嘉理直气壮:“怎么了,考不上看看还不行?”
徐汇校区和上戏同在华山路,校门巍峨阔大,庄严的朱砂红,古左右各有两只石狮。
和北大的校门风格有点相似。戴清嘉在北京的时候,进入清北参观还需要专门排队,可是她不感兴趣,只在北大门口看了一眼。一个月时间,除了北师大,她连中戏和北影都没去。
保安循例问了两句便放行了。
比起现代化大型社区的本部,徐汇校区在上海寸土寸金的中心地段圈占的面积不大,小而精致,写意清幽。因为创校的年代久远,楼栋多建于上世纪半中半西的建筑,青红砖相间、弧形拱窗、巴洛克雕饰,古朴雅致的历史感,极具民国时期高等学府的氛围。
夜晚的校园幽暗宁静,戴清嘉边逛边问,俞景望一律不知:“我没来过这个校区。”
他其实很少散步,无论在医学院还是在医院,繁重的课业和工作使他习惯了快步走路,他也缺少这样的闲情逸致。
身边经过几对情侣,因为戴清嘉和俞景望,一个即将上大学,一个离开大学不久,行走在校园里不显得违和,就像是在读的大学生。
戴清嘉闭上眼睛,只听见风与树叶的声音:“好安静。”她想了想说,“在安中也好,在这里也好,我发现你们好学生总是很能沉下心。”
“并不全是。”俞景望回答她,“好学生只是执行力比较强,在沉不下心的时候,也可以完成目标。”
戴清嘉虚空指着他心口的位置,笑眼睨着他:“那你现在是沉下心,还是沉不下?”
俞景望面色沉静,反问道:“你以为存在可以扰乱我的东西?”
图书馆的通行需要学生证,戴清嘉伸手,向俞景望借用。他的学生证是博士时期的,只不过为了方便进出实验室,重新做了激活,沿用了他十七岁本科入学的照片。
戴清嘉轻点着卡面上少年的影像:“很帅嘛。可以演青春校园剧的男主角。”
戴清嘉独自进了图书馆,学生证置于感应区,方形实线框柱她的面容——俞景望,通过。
真是形同摆设的人脸识别系统。
戴清嘉转悠了一圈,从图书馆出来,门口的一只黑猫向着她喵喵直叫唤,她被吸引了注意力,蹲下来逗猫。
黑猫贪恋温暖,跳进她怀里,戴清嘉抓着猫爪向俞景望挥手:“俞医生,可以帮我拍照吗?”
俞景望态度敷衍地为她拍了一张,戴清嘉很有镜头感,闪光灯亮起的时候,她眼睛也不眨一下。
戴清嘉放下黑猫,抱着她的资料,重新站起来,因为不小心挡了出口,一位女生提示她:“同学,请让一下。”
“哦,好。”
他们继续闲逛,俞景望发现戴清嘉的心情似乎很愉悦,围巾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不过掩不住她明烈的眼眉。
俞景望停驻在一棵树下,幽幽的光影投在他的侧脸,问她:“在笑什么?”
戴清嘉轻快地说:“她刚才说‘同学’。想想我一个差点考不上高中的人,被认成名校大学生,就挺有意思的。”
“莫名其妙。”俞景望停下来,注视着她盈盈的笑意,“有这么开心吗?”
戴清嘉压下围巾,呼吸间瞬间产生一汪白雾,她微仰起脸,似乎是为了让他看清楚她的表情:“对啊,就是开心,我......”
她的话语停顿一刻,首先是感到舌尖的清凉。上海真的下雪了。
冰雪是无色无味的,冬夜的冷空气浸透心肺,戴清嘉偏闻到了清苦的橙香气,来自俞景望,并因为他身体的暖热而变得温醇。
戴清嘉和他对视,试图确认他是不是也意识到下雪了。
俞景望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那一丝清凉很快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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