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的一句问话。寻常到坐在俞景望右侧的朱月都不会分神注意,继续和李韵讨论着安中的升学率。
只有戴清嘉心照不宣,她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大言不惭地说:“在想学习。”
俞景望未做拆穿,语气淡淡地问:“作业写完了吗?”
“没有。”戴清嘉斜他一眼,“学生的作业哪有写完的一天?就像医生的手术也做不完。”
戴清嘉说话时,仍然保持蹲姿,头顶感受到抚摸的力,戴宁笙声音从她的后上方传来:“小朋友,蹲在这里做什么呀?”
戴清嘉脊背一僵,她站起来,转身面对戴宁笙,慢腾腾地说:“我不是小朋友。”
戴宁笙身高一七零,戴清嘉起身后,还高出叁公分,她今天着黑裙,头发挽起,是偏成熟的风格。长相并不完全相似的二人对向而立,果真难以分辩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好啦,瞳瞳现在是比我还高了。”戴宁笙笑她的孩子气,“刚才我是想起你还小的时候。”
戴清嘉看着她的眼睛:“那你有没有想过,在你不在的时候,我已经长大了。”
戴宁笙一怔,李韵凉凉地插话说:“整天不是吃就是睡,当然能比你长得高了。但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有什么用?还是个傻乎乎的小女孩。”
李韵是永远将戴清嘉视为顽童的,以此获得支配她的正当权威和快意。
这样的对话,尽管夹杂着李韵不善的冷嘲热讽,但是在戴家的生活里是很常见的。此时,却因为一个未加入谈话的俞景望,显得非常诡异。
戴清嘉穿上拖鞋,回到她的位置,俞景望坐在对面,向她投来探究的凝视。
戴清嘉蹙眉,他不会是以为她是在暗示戴宁笙吧?
且不说戴清嘉到底是不是这样的人,退一万步,如果她对第叁者的塑造和表演方式是到原配面前耀武扬威沾沾自喜,方奕应该会评价:平凡、庸俗、毫无想象。
而且,戴宁笙第一身份是她的姐姐,不是她游戏对象的妻子,她为什么要绕过俞景望方才能和戴宁笙对话?
思及此,戴清嘉朝俞景望晃了晃她的餐刀。她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分析俞景望的想法——练习挖掘人物内心的后遗症。而她看不透又和她有过亲密关系的俞景望的内心,无疑很有探索价值。
真是坏习惯。她连在恋爱中可是从不猜测男友心意的。
*
夜已深,俞景望收拾了几件衣服,放进牛皮纸袋,戴宁笙在写学生的期末评语,从柔淡的桌前灯光下抬起头:“又要走了?”
“嗯。”
戴宁笙指了指他的纸袋,里面预先装了一个苹果:“手术顺利。”
李韵今晚住下,早早地熄了灯。俞景望穿过幽暗的客厅,路经阳台,发现灯还亮着。
戴清嘉在晾衣服,她遗漏了一件,可是晾衣杆已经升上去了,她怠懒再降下来,仗着自己的身高,踮起脚尖,徒手往上挂。
是一件寻亦的校服,后背印着“学艺先学德,做戏先做人”的标语。湿衣服落下一滴水在她脸颊,戴清嘉抬手拭去,发现了安静地站在她身后的俞景望,她普通地道别:“再见,俞医生。”
俞景望不言语,戴清嘉随着他的眼光,看向寻亦的标语,她轻轻笑起来:“我刚才看到寄送给你的一面锦旗,上面写医德高尚。你看,我们两个被要求德行的人,好像并不怎么有道德。”
“医德仅仅是最大可能地治愈病人。”俞景望平淡地纠正她,“不过,我确实不怎么有道德。”
像大多数医生一样,俞景望希望病人康复,但是病人康复出院开始就与他无关了,他也不会因为挽救了一个人或者家庭而幸福温暖。戴清嘉说他是荒芜的冰原,没有光明亦没有邪恶的质,甚至不像她,至少有享乐的欲望。
他的理性从来不是恪守道德,是以自由意志规整道德。简言之,他是缺乏道德感,只有想与不想。如果他做了符合道德的事情,不过证明这条准则恰好不与他违背罢了。正如现在,他离开自己的家,是对戴宁笙最低底线的尊重。就像术后和杀完人都要洗手,总不好让血污一直留在手上。
“看出来了。”戴清嘉抱着透明的盆身,偏了偏头,“不过,这以后可能也不关我的事了。”
戴清嘉收纳好洗衣盆,打了个呵欠,径自回房睡觉了。
餐桌上,李韵提起,问过安中的宿管中心,下学期戴清嘉就可以回到学校了。即使住在戴宁笙家里,戴清嘉和俞景望也很少见面,一旦回学校,大概率会彻底断联。
她想,这样也不错。毒树之果,尝过一口就够了。
*
上回戴清嘉缺席宋予旸的生日,卢珂非常灵光地在她挂电话后就向他解释说,她是因为家长的问题没办法去。宋予旸尽管失望,也不再多提。
一日放学,宋予旸在戴清嘉班上为她辅导,她因为写不出来,下巴抵在桌面放空。他在前桌反坐,也学着她将下巴抵在桌面,如此可以和她对视:“等会送你回家?”
戴清嘉正待婉拒,余光发现门口徘徊着俞彦珊的身影,公主好像和宋予旸住在同一小区,应该是在等他。
戴清嘉的摇头变为点头,宋予旸扬起微笑。走出教室门的时候,委婉地谢绝了俞彦珊同行的邀请。
一直送她至家楼下的花坛,戴清嘉停驻,忽然问说:“其实我本来是要拒绝你送我回家的,你知道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吗?”
宋予旸心领神会:“因为彦珊?”
“嗯,想给她制造点不开心。”戴清嘉拨着萎靡的花朵,“我和任何人恋爱,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开心。而俞彦珊的因素,影响了我对你的感觉,如果我不是单纯地喜欢你,而是因为其他人的话,这样很没有意思,也不是我的风格。”
为了安慰宋予旸,戴清嘉信口胡说道:“当然,你还是很好,一开始,你穿着白色衬衫的样子就很吸引我。”她像写作文一样上升高度,“只不过有时候,即使花很漂亮,欣赏就可以了。”
宋予旸听完她的好人卡发言:“但是你已经摘下来了,嘉嘉。你这时候再把它扔回花坛,它只会枯萎,不会成活。”他静静地说,“其实我知道你在和我相处的这段时间,不会排斥其他的男生。”
宋予旸这样不卑不亢,戴清嘉有点惊讶。如果换作简慕,她和其他男生说一句话他就要怒气冲冲了。
“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是,我喜欢你。可能你惯性地认为,是因为自己很漂亮。——可能是原因之一,你真的非常美丽,无论我见过你多少面,每一面都这样惊艳。”宋予旸态度平静,“但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从像你一样的只要欣赏,变成了被你摘下来,如果你把我扔回花坛就会枯萎呢?”
“教学楼前的地雕,说是安中建校时期老校长的作品,很珍贵很有纪念价值。所有安中学子都自觉维护,哪怕它完全挡住了人流量巨大的楼梯口的位置,大家只会一个个侧身避开地雕,不会怀疑它的合理性,并且攻击不小心踩踏的同学。”宋予旸说,“有一天下午,你走那楼梯下楼,说要我让开一下,背着书包,从第五级阶梯直接跳下来,落到地雕中央。完全没有把地雕当回事儿的样子,真可爱呀。”
宋予旸澄澈的目光注视着她:“你说你不喜欢不单纯的感觉,证明你对我也有喜欢。我们再给对方一点时间,寒假回来再说好吗?”
戴清嘉的内心波澜甚少,因为她觉得西瓜总中心的一口,已经在宋予旸叫她小狐狸那晚上,被她吃掉了。后来,无论原因是什么,她再也尝不到更甜的一口。
不过她终于还是同意暂缓:“好。”
放寒假之前,戴清嘉最后一次来做心理咨询,她本学期在学习和表演上的微小进步,一部分归功于晏时安的引导。和他进行交谈,即使戴清嘉不会完全剖白自己,仍能体会到安宁。
戴清嘉无意间提起自己晕血和怕黑的事情,晏时安问过她开始有这两种恐惧症状的起始年龄,沉吟道:“除了天生的因素,以及鲜血和黑暗确实在人们的认知里会产生恐怖氛围外,许多晕血症和黑暗恐惧症,是儿童幼时的不良体验的再现——简单地说,可能是由于童年创伤引起的。”
“我好像没有什么创伤的感觉。”戴清嘉思考,“我记忆力不太好,很久以前的事情,我都忘记了。”
“精神世界是深不可测的,很多时候,你未必能意识到。”晏时安微微一笑,“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试一试催眠术。”
“催眠?”
晏时安拥有催眠治疗的国际证书,催眠疗法通过使患者进入“类睡眠”状态,对其进行暗示和精神控制,帮助其释放潜意识,解决深层次的心理问题。
戴清嘉犹豫片刻,靠在软椅上:“可以,你开始吧。”
“催眠不是迷魂术,需要很多条件,其中之一是放松和舒适。”晏时安观察着戴清嘉的表情,“清嘉,你可能并没有准备好。这没关系,等下个学期,你的状态比较适合了,我们再进行。祝你假期愉快。”
说个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感受,就是海潮的前7.5万字都是存稿,基本上是在我比较正常规律的时候写的,也比较理性克制,然后这四章车是在我关了一个半月精神轻微不正常的状态下写的,这和我以前写车的风格都不一样,写的时候脑子里真的一汪迷雾,完全是被男女主带着写出来的,我自己的控制感反而很弱,写完一看感觉真的是有点疯。倒是很适合他们。
然后下一个部分是两人在上海,也是以前定下来的,因为男主是在上海念书,我又觉得在上海谈一下恋爱或许也有点浪漫。结果现在写到这里,上海整个已经变成病态的城市,与浪漫无关(当然小说里没有疫情)。我不谈文本,就说文本之外,都会觉得有时候一些事情就是很荒诞啊,它的发生人根本预设不了,但是当它发生的时候人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去抓住那个感觉,只能往下走。就很像瞳瞳和男主啦。
海潮之前一直特别冷,最近开始接收一些奇怪言语,我也不想解释了。当然了,并不是指大家普通地评价男女主或者剧情,如果是正常评价无论喜不喜欢我都是可以接受的(甚至我自己并不完全认同男女主的价值观,自由永远不可能无限,并且我的经历可能更像宁笙一点点,只不过这是小说,“我”是谁并不重要,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想法和走向)。
总之,祝瞳瞳上海之行愉快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