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自求多福吧。如果西凉有了三长两短,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葛秀夫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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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燕云把葛秀夫的话听了进去。
回到包厢之后,他见灰眼睛还在那么一半床上一半床下的躺着,上半身躲在上铺床板的阴影中,两条长腿翘着二郎腿,则是快要翘到对面的下铺上。
他站在床边,先是想西凉从来不会躺得这样无形无状,他塑造不出这么“野”的一个弟弟。随即又想如果一切都滑向了深渊的话,如果弟弟当真回不来了的话,那么自己又当如何?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也就只能抓住这个灰眼睛,灰眼睛至少有着弟弟的面目、声音、身体,至少还能供他回忆、重温、纪念、缅怀。
这时,灰眼睛一边看着他,一边缓缓的收回双腿,翻身蜷缩到了床上。
傅燕云没说什么,坐回了窗前,葛秀夫随后进了来,也躺回了先前那张下铺。
包厢里静了片刻,傅燕云忽然又开了口:“你干什么?”
床上的灰眼睛抬起头:“我看看我。”
“要看等到没人的时候再看!”
灰眼睛莫名其妙:“我看我自己,又没有看你。”
“看自己也不行。要做人就得守人类的规矩。”
灰眼睛倒是听劝,低头把裤子提了上去,然后背对着众人,躺着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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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
傅西凉变成了灰眼睛,傅燕云介于要疯未疯之间。
葛秀夫承受着枪伤之痛,面对着这么两位旅伴,并且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已经逃过了追杀,所以也没有兴致再去餐车大吃二喝。
他让强去餐车买回了面包香肠汽水,尽数放在窗前桌子上,然后自己在傅燕云对面坐了下来:“吃吧。”
傅燕云转过脸去:“弟——你——来吃晚饭。”
床上的灰眼睛依旧蜷缩侧卧着,不言不动。
傅燕云走过去看了看,发现他闭着眼睛,竟像是睡了。
他这么一睡,就从灰眼睛又变回了傅西凉。傅燕云以手撑床,先是低头定定的看着他,看了片刻,俯身下去,和他贴了贴脸。
然后直起身,他长出了一口气。葛秀夫盯着他看,就见他转身望了过来:“你的烟在哪里?”
葛秀夫对着自己那张下铺一抬下颏:“自己找。”
傅燕云从枕边找到了一只赛银烟盒和打火机。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住了,他拿起打火机,摁出了一朵小火苗,低头将烟吸燃。
随即他开门走了出去。
葛秀夫摇摇头,认为傅燕云这个人太脆弱。事在人为,人自己先不行了,还怎么能够做事?
打开一瓶汽水,再将一根香肠夹进面包里,他一口咬下去,同时就听床上有了动静。一边咀嚼一边望过去,他就见灰眼睛翻身坐了起来。
双脚踩在地上,他直视着前方,仿佛是有些懵。抬手摸了摸短发,他顺势用手指将几缕乱发理了理,紧接着低下头,从胸前口袋里抽出了那副眼镜。
打开眼镜腿,他将眼镜戴上,抬头望向了葛秀夫。
保持着这个坐姿,他歪了歪头,很仔细的看了看葛秀夫,然后起身走到他面前,抬手摘下了他那已经滑落到了鼻梁中段的墨镜。
这回微微弯了腰,他直视了对方那双眼睛:“葛社长。”
葛秀夫咽下了一口面包:“你……西凉?”
他将墨镜腿折叠了,放到桌角:“是我。”
然后他移动目光,发现了葛秀夫左肩的血迹:“你伤得重不重?”
葛秀夫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回来了?现在是你?”
傅西凉点点头,又问:“你伤得重不重?”
“那个灰眼睛呢?”
傅西凉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他在我的脑子里。”紧接着再问:“你伤得重不重?”
“我没——”
话未说完,葛秀夫心念一转,陡然改了内容:“重,怎么不重,那一枪差点把我的肩膀打飞了,当时是血流成河,差一点就丢了命。你哥哥恨我连累了你们,也不肯给我好脸色,我真是可怜死了。”说着,他拍了拍傅西凉:“你和那个灰眼睛商量一下,这几天多出来陪陪我,好不好?”
傅西凉答道:“好。”
葛秀夫仰脸望着傅西凉,这才意识到自己虽然一直说着“事在人为”,一直让傅燕云“镇定”,其实自己是没办法的,其实自己已经存了最悲观的念头。
否则就不能解释他此刻的感情——他死死攥着傅西凉的手腕,心中有狂喜,有恐惧,看傅西凉是死而复生,是还魂,是已经失去了、如今又寻回。
傅西凉被他攥得有些疼,但是忍着,由着他攥。黑眼睛隔着一层玻璃镜片,他端详着对方。
葛秀夫这时又问他:“那灰眼睛是怎么对待你的,你有没有受苦?”
“没有。”他答:“我只是睡了一觉。”
然后他环顾四周:“燕云呢?”
葛秀夫站了起来:“对,燕云,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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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燕云正站在车厢连接处,吹着夜风,借烟消愁。冷不防葛秀夫忽然跑过来,牵了他就要往回走。他被对方拽了个趔趄,随即快步跟了上:“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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