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有良知的人,看到濒死者在面前求救,也没法无动于衷,迟曜拿出手机想打急救电话,冯路易却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猛然按下他的手,迅速远离了事发点。
迟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看到了商场里的宣传立牌,上面印着一位女议员的竞选照片,和她关于支持禁毒政策的拉票宣言。
赫然就是刚刚的伤者。
迟曜还没来得及消化信息,黑洞洞的三楼又探出来两个手持机枪的人,没有任何犹豫地按下扳机,补枪射杀了女议员,连旁边的几个围观者也被波及。
原来不是跳楼,而是蓄意谋杀。
虽说凶杀案在这座城市的新闻里,和天气预报一样常见。黑帮和毒贩势力肆意勾结,连政府也往往拿他们没办法,但大多时候都是暗地里的内斗,远不如亲眼见到当街杀人来得震撼。
遍地是人的商场死一般沉寂了几秒,然后游客们开始哭喊尖叫,稍有心理准备的当地人也同样如此,面对死亡的威胁,所有人都只剩下逃生的本能,人潮混乱拥堵,仅一个转身的功夫,他就和冯路易走散了。
人群的恐惧助长了毒枭的气焰,枪声愈发密集,迟曜感觉耳膜几乎要被震破,光滑的大理石上到处都是焦黑的弹痕,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商场高层大致观察了情况,出口几乎都被车堵住,警察正在外面与绑匪激烈交火,与其像活靶子一样在几十个枪口下赌命,留下来当人质反而是存活率相对较高的选择。
手机早就在混乱中遗失,他联系不到冯路易,也没看到他的身影,希望他已经幸运逃离了商场。
枪声持续了大半个小时才停下,幸存者被黑色布袋蒙上头,像赶牲口一样押送上车,没有人知道目的地是哪。
和迟曜关在一起的也有几个年轻男女,一上车就止不住抽泣,哀求绑匪放了他们,作为回报他们会提供天价赎金云云。
然而对方只嫌他们聒噪,几声枪响过后,卡车的后车厢里恢复了宁静,血块和脑浆滴答滴答落在地面,迟曜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才在浓烈的腥臭味里忍住了呕吐,他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以免成为丧命的导火索。
但绑匪还是注意到了这个年轻男人,迟曜头上的黑袋被取下,冒着硝烟味的枪口直直抵着他的额头,颅骨并不比塑料坚硬多少。
绑匪看到他的脸后,却饶有兴致地放下了枪,迟曜自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幸运,对方不过是发现他是外籍游客后,想玩点新花样。
对于这些杀人比切水果还随意的亡命之徒来说,金钱和美色是过于普通的消耗品,他们更愿意追求的,是一种认可。
就好比上个月,他们杀了几十个示威游行的大学生,碎尸后扔在市政厅门口,享受了恐慌在全国传递的愉悦,这种成就感,堪比去年击落政府军队的飞机。
至于今天,就不太走运了,武装军来得太快,他们只来得及枪毙一个议员,同行的其他人都逃脱了,实在扫兴。
绑匪们骂骂咧咧地给枪换上新弹夹,不能给懦弱的政府足够的下马威,那他们此行可以说是毫无收获。
好在还有另一条路能选,那就是把人质带到大使馆去谈条件,在他们看来,这要有趣很多。
迟曜听着他们的交谈,一颗心沉到谷底,脸色发白的模样取悦了绑匪,他们从尸体身上取下来一个银闪闪的小玩意扔到迟曜身上,说着嘲讽的话语,笑嘻嘻地关上了车门。
视野再次一片黑暗。
但他知道,那是一个带血的十字架。
不过如今,什么样的信仰都救不了他。
或许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天彻底黑下来时,卡车停在了大使馆门前。
他听不清两边谈了什么,只感觉到时间一点点流逝,许久许久,车厢门终于打开。
他僵硬着步子下了车,被人指引着往某个方向走去,尽管隔着黑布,他却直觉狙击枪那猩红的瞄准点正在自己背上扫动。
大使馆派来的谈判官一边和绑匪交涉,一边用中文让他不要怕,往前走,别回头。
手背也被人安抚地轻拍了一下。
他恍惚以为是冯路易,但没法去确认,想来绑匪们是临时起意开去了大使馆,冯路易不太可能这么快就来接应他。
两百米的路程他仿佛走了一个世纪,离大使馆还有一步之遥时,他敏锐地听到了一声被消音器处理过的枪响。
他的心脏简直要停止跳动。
下一秒,他被人以极快的反应速度抱着后背,卧倒在地。
枪声再次响彻天际,援军们鱼贯而上擒拿绑匪,迟曜趴在地上大口喘气,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后怕不已。
他能确定,自己毫发无损。
那么为什么、手指间却全是温热粘腻的液体?
是谁的血?
迟曜来不及思考答案,鼻息间熟悉的龙舌兰香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竟然真的是冯路易。
他没舍得让迟曜一个人面对任何黑暗。
大脑空白了几秒,迟曜猛然扯下了头上的黑袋。
四目对视,冯路易似乎想安慰他几句,但终究没能开口,子弹打在了腹部处,光是创面就狰狞无比,更别说在血肉里炸开。
他吃力地咳出了一股鲜血,用最后的力气抚摸着迟曜的脸,然后便因为剧烈的疼痛休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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