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一道声音在不停地催促:放手吧,你已经累了。
她坚持了好久,久到手腕酸涩发胀。
车厢中的呼救声变得缓慢而遥远,也许是大家都没了力气,也许是她失去了神智。
苏而韵只觉得眼皮沉重,浑身轻飘飘的。
车厢又剧烈地晃动一下,紧接着,湍急的水流好像平息了怒吼。
一串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黑暗被手电筒的强射灯光破开,男人坚定有力的声音响起:
“报告指挥长,发现被困乘客。”
“立刻展开施救!”
……
苏而韵听说,人死之前,听觉是最后消失的。
所以她才会听到林岁昭的声音。
身体仿佛坠了千斤重的石块,不停将她往水底拖拽。
她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抓住栏杆了。
苏而韵的手指软绵绵地松开,即将要垂下去时,有人先一步接住了她。
“老大,找到小苏妹妹了吗?”
何耀背着昏过去的老人,一手搀扶着受惊过度的大哥,全套救援设备穿在身上,本就宽厚的身姿更加壮硕。
林岁昭感觉一颗心脏都被人捏紧了。
他将人从积水里抱起来,呛了太多水,苏而韵的嘴唇都是白的。
林岁昭控制不住手指颤抖,把女孩护在怀里,继而去救援其他乘客。
何耀清点好人数,确定被困人员全部在这里,“老大,人全了。”
林岁昭给队员打了个撤离的手势,跟在队伍最后,一步步从车厢内撤离。
-
许多年过去后,苏而韵依旧会记得这个下午。
暴雨冲刷世界,天幕阴沉,宛如电影《世界末日》的虚拟镜头。
马路成了河流,救援绳索延伸到岸边,救援艇是唯一的交通工具。
离开逼仄的车厢,新鲜空气涌入气管,苏而韵的神智恢复清明。
天光暗沉,她的视野模糊不清,却能听到男人低沉又坚定的声音响在耳畔:“核实,已获救。”
救援队将被困人员转移到救生艇上,岸边搭起的急救帐篷前一群医护人员在焦急等待。
林岁昭坐在一旁,解开护腕扔在地上。抬头正要解头盔时,怀里的人蜷缩了下身子,拉住他衣袖的手指收紧。
他所有的动作尽数停下。
苏而韵有些恍惚,想念了那么久的人此时就在身边。
他瘦了好多,侧脸轮廓分明,头发被雨打湿,剪短了长度,不会湿漉漉耷拉在额头上。
英挺的眉眼不受遮挡,第一眼望过去,会被冷硬的气质震慑住。
苏而韵好怕这一幕是她幻想出来的,是所谓的“回光返照”。
她咬了咬嘴唇,试探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这人的脸颊。
皮肤是软的,还有点暖。
不确定,得再打一巴掌试试。
林岁昭一动不动,任由苏而韵摆弄。
“好像是真的。”呛了太多水,又大声呼救那么久,苏而韵的嗓子沙哑干涩,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愣住了。
怎么大难不死,却变成了公鸭嗓。
林岁昭俯下身,拉住她的手放在侧脸上,手心紧紧贴着她的手背,让她能够安心。
苏而韵感受到他手指轻颤,抿了抿嘴唇,问:“是不是把你吓到了?”
申城救援队就驻扎在青县,但这次暴雨来得突然,救援队只有二队在岗,不得已调派了林岁昭他们这群人。
穿上救援服,一群小鸡仔摩拳擦掌,准备当一次救世大侠。
何耀跃跃欲试,站在队伍里等待直升机降落。
他悄咪咪凑到林岁昭耳边,“老大,这次回去说不定能见到小苏妹妹。”
林岁昭低垂着头,无声调节着护腕松紧。
阿坤有点紧张,抡起拳头给了何耀一锤:“你他妈当我们是去玩的?”
上了救援机,指挥员坐在屏幕前,新闻正播放着申城这次的暴雨灾情,主持人字正腔圆地念道:“以下是地铁三号线受困人员名单,救援队正紧急展开施救。”
林岁昭一眼就捕捉到了苏而韵的名字。
条件反射似的,根本不需要多加辨认。
何耀炸了,“我操,小苏妹妹怎么在里面?!她坐三号线干嘛去了……”
那一瞬间,林岁昭只觉得心脏紧缩,神经高度紧张,连呼吸都忘记了。
仿佛回到了五年前在手术室外等待结果时,那种无能为力的焦躁感再次袭来。
“昭昭,你相信命运吗?”
女孩沙哑的声音唤回他游离的思绪。
林岁昭不想松开手,就紧紧握着苏而韵的手指。
他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坚定,从踏出飞机舱门的那刻起,他害怕得要命。
他怕来得太晚,怕有更多的意外发生。
直到现在,他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一点。
苏而韵撅起嘴巴,把遮住眼睛的碎发吹开,自顾自地继续说:“五年前我帮你一次,如今你救我一命。”
“再加上老苏零零散散做的那些好事,积了那些功德。”
她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语气越轻松,越忍不住迟来的恐惧感。
苏而韵咬住牙关,不想让呜咽泄出分毫,“不然,我就见不到你了。”
毕竟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大老爷们被救出来还抱着何耀大哭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