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是公辅之门、忠良之后,却因识人不清葬送了青春年华,到最后甚至被人害了性命。事到如今再怨再恨又有何用?江乘清早已借了她何家之势平步青云、官至尚书,而她终究不过一缕见不得光的亡魂。
过了半晌,江槿月才叹道:您又何须将一切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还不是他与您成婚不过两年就急着纳妾?偏生还纳了个蛇蝎心肠的玩意儿回家?
何婉君刚要开口,却看见了什么似的,神情瞬间变得张皇无措。江槿月本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变了脸色,身后却冷不防地传来一人冷漠严厉的话语:何婉君,判官怜你爱女心切,方允你逗留人界两年。你竟敢言而无信?是不把地府放在眼里了吗?
这声音隐隐有几分熟悉,江槿月下意识地回头,果然看见端坐于座椅之上的黑无常。他面色不善,手中还握着寒光闪闪的勾魂锁链。
看这架势,若有个什么不顺心的,他怕是要动手了。
黑无常素来是不太好说话的,江槿月正要求情,何婉君却抢先跪下,辩解道:黑无常大人,妾身自知辜负了判官大人的好心。可妾身并非有意如此,只是命魂被一道士拘于江府十余载,无法离开。近两日,那道士的符篆法力渐弱,妾身才得以冲破封印。
道士?江槿月与黑无常同时皱起了眉头。那道士如此行事,未免太过缺德,即便何婉君不说,江槿月也隐约猜到了她口中的道士是谁。
黑无常将锁链随手置于桌上,漆黑的瞳孔盯着何婉君看了许久,才嗯了一声,不咸不淡道:既然没撒谎,又事出有因,此事便也罢了。你,随我走吧。
几日不见,黑无常果然还是那副没耐心的老样子,说不到几句就要走。江槿月心中仍有疑虑,便道了声:等等!
何婉君也抬起头,哀求道:还请黑无常大人再等等,妾身还有几句话想与小女说。
黑无常无奈地瞪了她们一眼,冷哼道:真是麻烦。时间宝贵,请二位尽快。
多谢大人何婉君恭谨地向他一福身,又转过身依依不舍地望着江槿月,轻叹道,能看到长大后的你,对娘亲而言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今后娘亲不能守在你身边了,槿月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要替娘亲报仇。
江槿月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怔愣了片刻才不解道:这是为何?王芷兰害死了您,我作为您的女儿,替您报仇本就是天经地义。
何婉君摇头叹道:你这一生还长,怨恨他人对你并无益处。娘亲只盼你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让她帮忙送信的陶绫姑娘,也只盼着心爱之人能好好活着。人活在世上的时候总有这样那样的心愿,死后方知这世间除却生死皆为虚妄,仿佛大彻大悟。
您方才说命魂被拘于江府,又是怎么回事?您说的道士,是不是给我批命的那个?江槿月不愿让她担忧,却也不愿骗她,只得岔开话题,问出了想问的话。
何婉君点点头,答道:你体质特殊,易招鬼撞邪。审判过后,我求判官让我在人间多留两年,替你阻挡邪祟。戚道长察觉此事后,只将我禁锢于江府,并未将我打到魂飞魄散,也算是好心了。
果然是戚正,他竟能以符咒禁锢魂魄?江槿月沉吟片刻,又觉得说不通,迟疑着问道:既然他知晓前因后果,为何要说我强夺了您的寿数?又何必害您无法入轮回呢?
何婉君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听她这么问,愣了许久才摇头叹道:我也不知。不过,枉死之人怨气深重,有我镇着,也能保你不受鬼怪侵扰。这么看,戚道长也算我的恩人了。
她语气轻松,似乎早已释然。江槿月原以为是自己年岁大了,那些厉鬼邪祟才不敢近身。她从未想过,竟是母亲一直在暗中保护自己。
被一纸符篆封入地下,在那暗无天日、阴暗潮湿的地方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样的十几年,何止一个苦字了得?
戚正轻飘飘的一张符篆,困了何婉君几千个日日夜夜,他究竟想做什么?江槿月低垂着头,陷入深思。
岂止是那一张符篆?他一句强夺母亲寿数,又何尝不是困了她江槿月这许多年呢?此人居心叵测,日后若有机会,必要和他好好算算总账。
天快亮了,跟我走吧,话是永远说不完的。见何婉君没有再开口的意思,黑无常便抬手在她额上一拍。
消失前,何婉君最后看了江槿月一眼,似要将女儿的模样牢牢记在心底,再不忘怀。江槿月沉默良久,抿了抿唇,冲黑无常拱手道:大人,我娘亲就麻烦您了。
一贯不爱多言的黑无常破天荒地冲她咧嘴一笑,宽慰道:主上不必伤怀,她这一世命途是坎坷了些,可没准下辈子能顺风顺水呢?六道轮回、因果循环,世间没有比地府更公平的地方了。
难得黑无常嘴巴里能吐出一句好话来,江槿月虽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很诚实地答道:伤怀?我为何要伤怀?于我娘亲而言,抛却生前事也算解脱。我只是想着,要怎么给那些个恶人一点教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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