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生死存亡之际,他央着她说如果这辈子一定要有一个人先走,让我来,那情景恍如昨日。宋研竹不愿意哭,她紧紧反扣住他的手,点点头道:去吧,到了下头不许胡乱勾-搭姑娘,等我十几二十年后下来了,教我知道你招、蜂、引、蝶,看我不撕了你。
哪儿能啊。陶墨言轻声笑着,你低下头来
宋研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微微低下头去,他只需偏过头来,就能吻住她的嘴角,他低声道:研儿,我很知足,我
他的话未完,声音已经低下去,宋研竹僵硬着身子不动,直到他的唇触碰到她的地方一点点凉下去,她也不肯动。许久许久之后,宋研竹哽咽地点点头,道:你别说啦,我都知道的。这一路走来,谢谢你。
她不肯偏头看,她知道,床上的陶墨言定然安详,嘴边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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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墨言的丧礼很是热闹。能活到这个年纪再安然离去,在世人眼里已经是喜丧,再加上陶家在朝中的地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府里的人从大清早忙到深夜,只在那个时候,府里才稍显清冷一些。
陶然一身孝服跪坐在灵堂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他的三个堂兄,他们几个年岁差得多,大的已经二十,小的便是他了。最大的陶源推了他一把,道:然哥儿,你都已经守了几天了,先回去休息吧。你年岁小,又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若是病倒了怎么办?太,祖父最是疼爱你,你若是病倒了,他要心疼的。
我不走。陶然摇摇头。太,祖父疼爱他,他就越发想要尽孝心,娘说,或许太,祖父这几日会回来的。我在这等着,他若是回来了,瞧见我,定然会高兴的。
唉。陶源叹了口气,也不枉太,祖父疼爱你一场。
一抬头,只见灵堂门口站了个人,陶源推了昏昏欲睡的其他几人一把,就听陶然道:太,祖母。你怎么来啦?
宋研竹站在门口,身边没带任何的丫鬟,上前看看众人,笑道:你们几个都累了吧?先下去休息吧。
可是陶源总觉哪里不对,宋研竹慈爱地摸摸他的头道:都下去吧,然儿陪着我就好。
纸钱点燃抛进盘子里,边上卷起来,起初还是红的,过不得片刻就变地暗淡,一点点往里卷,不一会便不见了。
陶然垂着头看盆子里的纸钱,他怕宋研竹心里头难过,沉默了许久才道:太,祖母,你从前跟我说过,有一回山匪围城,建州饿殍遍地,是太,祖父缉拿了山匪头子,救下了建州百姓然儿查过史书,建州不曾被山匪围城呢
火光照射在宋研竹的脸上,还是端庄而慈祥的模样。宋研竹手不停顿,再扔一片纸钱下去,轻声笑道:是么?
抬了头,望向棺木所在的位置,发出的声音像是呢喃:太,祖母老了,怕是记错了
这辈子这样漫长,这样短暂。
以为是一世,分明是两世,一眨眼,又是第三世。
明日,陶墨言就要出殡了。
太,祖母灯火摇晃,陶然轻轻握住宋研竹的手,小小的人儿眼神温暖坚定。她回过神,听陶然道:太,祖母,您别太难过了,您还有然儿呢。
好,好,好。宋研竹连道了三声好,又细细问了他功课,陶然一一答了。
夜沉如水,宋研竹望望门外,摸摸他的头道:然儿,你在门外替太,祖母守着好不好。太,祖母有话对太,祖父说。
可是小小年纪的陶然警觉道:这儿太冷清了,您身边没个人,然儿还是陪着您吧?
乖,听太,祖母话。宋研竹推了陶然一把,陶然不得已,三步两回头出了门,不敢走远,宋研竹又喊住他,交代道:然儿,好好听爹娘的话别欺负瑾儿,凡事多顾着她一些。
陶然老老实实应了声是,宋研竹笑着摆摆手,他只得走远,悄悄回头看,宋研竹烧着纸钱嘴里呢呢喃喃的,面无戚色。他想起娘说过,你的太,祖母是个奇女子,他不知怎么,心里很是安心,再不敢偷听,站在门前。
府里热热闹闹了好几日,他们却不让我来看你,怕我难过宋研竹低声道,我哪儿难过了。从前有你在身边,凡事总是唠叨我,你乍然一走,我倒是安静了许多。
风一吹,四面的帷幔飘起来,飒飒作响。像是陶墨言在低喃。
宋研竹的眼皮略浮肿,抬了头看四周,笑道:我就晓得你舍不得我,总要回来看我的
她起身拍拍手,走到陶墨言身边,靠在棺木旁,不见着人,她却格外安心。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同陶墨言说了一辈子的话,可是还有许多话还没说完,还有许多事儿没做完,他说他知足了,可是她却充满了遗憾。
你说咱们总要去一趟西域的,那边姑娘的眼睛是蓝色的,你还说要带我去南海,那边的珍珠比牛眼睛还大,你还说她絮絮叨叨地,连着说了好多的话,靠着棺木却觉得累,闭上眼,陶墨言似乎就在跟前,抿着唇,清俊的脸庞上带着温和从容的笑容,对她伸出手,道:我何曾骗过你。来,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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