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已经渐入尾声,清晨的阳光却依旧明亮炽热。金色的光线穿透草木葱茏的庭院,将掩映其间的建筑物外墙染成斑驳的浅绿色。
这是一个只有一层的小屋,粉墙黛瓦的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室外院子里摆着一套竹编的室外桌椅,幽微静谧,很适合喝茶谈心。
同样的小屋,还有一整排,如同世外桃源一般隐没在白石寺后山的深处。
两个穿着白色制服的护士正在交接。
“一切照旧,刚才已经擦洗过了,口腔清洁也做好了,数据什么还是一样,生命体征稳定,没有异常。”其中一个拿着手上的交接表格,跟另外一个护士并肩站着,交代道,“哦,今天要换鼻饲管,你别忘了。”
“好。社交方面呢?”另一个护士拿着笔,在自己手上的病人列表上写写画画。
“唷,差点儿忘了,今天陆先生要来哦。可惜我要下班了,便宜你了。”
两个护士对视着嘻嘻一笑,又转过头去看病床上躺着的年轻人。
“我今天给他带了气球。”来接班的护士叹了口气,“今天是他在这里900天了。”
“这么久了?!”另一个护士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不愧是本地乃至全国顶尖的疗养机构,护理水平非同一般,900天的植物人被照顾得皮肤光滑,干净体面,不要说褥疮了,连感冒都没得过。
“你不知道吧?不知道他家是什么人,这么花得起钱。要是换了我,我妈早就放弃了。”
“可是除了陆先生和几个年轻的,也没见他家有人来看他啊。”
“有钱人家里是非多,谁知道呢?哎,我走了啊,困死了。”
下了夜班的护士掩口打了个哈欠,回了护士站,果然看见一束漂亮的小气球放在值班台上。
03号室的时松墨,可以说是白石寺最受欢迎的病人了吧。
这样年轻,却了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多么叫人惋惜。
她换了衣服,收拾好东西出了主楼,正碰见一对年轻男女并肩走进来。
“陆先生来啦?”她笑着打招呼,惊讶于他竟然会跟一个女人一起出现。
“嗯,他今天还好?”陆斯年问。
“老样子,今天900天了,小孙姐给他带了气球。”
“你们有心了,多谢。”
傅青淮随着路斯年一路往里走,越走越是心惊。
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在高级疗养院见时松墨。
难道他病了?
可是不是年初还发了两张新作吗?什么900天?
陆斯年今天的气色不太好,眼底一片乌青,也不知道睡眠不好的他昨晚到底睡了几小时。
他外表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可是神情却比平时严肃了几分,显得更清冷不好接近了。
傅青淮握着他的手,有点儿替他担心。
见不见时松墨根本无所谓,她不想看见他这个模样。
两人一路穿过会客室,图书馆,娱乐室和康复中心,走过花园中的小路,直到疗养院的最深处。外院是群聚的住院处,这里都是单人的院落。
每一间对着护士站的那一面都是玻璃墙,里面有布帘可以拉上保持隐私,另叁面是墙壁,靠着院子的一侧有门窗。
正对着护士站的03号室,玻璃墙靠近门口的地方挂着牌子,上面只有叁行字,姓名,出生年月,医院的病人编号。
傅青淮清楚的看见时松墨叁个字,心脏很快地收缩了一下。
蓝色的布帘拉着,依稀能看见天花板上色调欢快的气球。
陆斯年显然跟这里的工作人员很熟悉,好几个小护士跑来跟他打招呼,“陆先生先等等,小孙姐给小松换鼻饲管呢。”
“好的,谢谢,你们忙。”陆斯年努力扯出一点微笑,在护士站停下了脚步。
“他在这里很久了,大家都喊他‘小松’,是不是很有趣?”他跟傅青淮说,“他的样子,可能不太好,你要是害怕,就躲在我后面。他看不见的。”
“你直说吧,他怎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房间里蓝色的布帘刷地一下拉开了,明亮的灯光下,是一个背对着他们的轮椅,上面坐着一个年轻人,脑袋无力地微微偏向一侧,一头短发修剪得很整齐。
护士端着托盘开门出来,看见陆斯年,眼睛一亮,“陆先生来啦?我弄好了,你们进去吧。”
金属盘里放着一条细长的管子,附着着粘液,傅青淮没看过这个,吓得后背一紧。
陆斯年深吸了一口气,对傅青淮说道:“他是植物人。”
他握着傅青淮的手进了房间,两人相贴的掌心里都出了冷汗,凉凉的,腻腻的。
他先关了大灯,又拉开了窗帘。
夏日的阳光倾泻而下,给这间冰冷的病房添加了一丝暖意。
他单手做着这些事,一直没有松开傅青淮的手。
病房的屋顶上飘满了彩色的气球,对着病床的墙壁上挂着电视,另一头则挂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画。
是时松墨的画。
傅青淮一眼就能认出来。
她的视线中画上流连,终于落在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身上。
他身形瘦削,皮肤因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格外苍白。又高又挺的鼻梁上贴着胶布,一直裹到鼻尖,里头是很细很短的一截管子,通到鼻子里面去。
毫无生气的眼睛大大地睁着,似是死死地盯着她,又似是落在她背后某处。
傅青淮吓了一跳,倒抽一口凉气,退了半步。
陆斯年忙站在她身前挡着她,“别怕,别怕。”
傅青淮对于植物人的所有想象,都来自于影视剧,以为他们都是躺在病床上安静地睡着。乍一见这死气沉沉一动不动的目光,着实吓得够呛。
她伸手抱紧了陆斯年的腰,脸深深埋在他后背上,缓了一小会儿,才很轻地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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