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只捕获到一个个模糊的轮廓,就如同被刺目的光亮烫伤般一触即退,BOSS毫不知情地露出惊慌之色,因为没有准备,他猝然缩紧的暗红瞳孔里,甚至还漏出了一丝无措。
琴酒对BOSS的判断其实有一点错误。
他神色平静,可以与人正常对话,逻辑似乎也相对清晰的时候,反而是个浑浑噩噩的状态,只有陡然受到刺激,被不知是梦是幻觉的纷乱画面包围时,才是他最清醒的时候。
沉寂已久的“保护层”被突兀撕开了,有些重要却血淋淋的东西争先恐后想要奔涌出来。
其中混有晴天的蓝色,樱花的粉色,又有谁的笑脸闪过,谁与他并肩走在洒满树影的小路上,谁在前方回头,大声呼唤他……犹带春天气息的花瓣转瞬溅上刺目的殷红,便承受不住压力,先后掉落了几片。
脑子里万分嘈杂,全是模糊不清的重影,还有一股脑交叠的噪音,仿若怨恨的怒骂,又像是绝望的悲鸣。
“果然还是避不开啊,小千……我来找你了……”
“对不起,最后还是没能给你报仇,没用的我……”
“我不后悔,千……等着,到了那里,总不可能还是两年联络一次……”
“千……娜塔莉……我不放心……拜托……”
爆炸声,枪响,车轮与路面的摩擦声……太多刺耳的噪音了,夹杂着那些语意不明的呢喃低语,即使在地狱中煎熬,也不会比忍耐这些声音和残破画面更难受。
四人加零在此时发现,“千穆”的眼里终于有了神采。
但他们宁肯没发现。
仿佛让枯槁的男人“活”过来的那点神采,是因莫大的苦痛堆砌在眼底,才不得不显得“鲜活”,而且只闪现了极为短暂的一瞬。
他没有聚焦的双眼瞪着他们,喉咙里堵塞着无法发出的气声,用干枯的手抓住正对心口的那块布料,仿佛依次死死攥紧了自己的心脏,以此将不允许出现的那些情绪强行捏碎。
捏碎了就行了,下一刻,BOSS已然恢复了“正常”,变回漠然又空洞的样子。
他还是站不太稳,身体紧绷一瞬后又无所谓地放松,“藤原老师”始终有力地支撑着他,任他冷漠地靠在自己怀里。
沉默的零把轮椅推过来,“藤原老师”顺势扶着他慢慢走动两步,让他重新坐回到轮椅里。
“麻烦你们陪一陪zero。”BOSS重复起最初的话题,仿佛没听见“藤原老师”之前说的话。
“你想逃走吗?”
“藤原老师”在他身后轻声问。
BOSS无动于衷,显然他已经忘了方才发生的变故,直接把记忆中的空白忽略不计。
在留下来观察zero与强制离开之间,他果断选了前者,虽然提升得不多,但zero的确活跃一点了,他应该遵循本能,尽快离开梦境。
异世界四人组阻止不了他,突然出现的“藤原老师”也不行。
能阻止他的那个看着就靠不太住,不过,诸伏景光从满心酸涩中挣脱出来,却不想放弃挣扎,紧急朝最后的希望使眼色……咦?
眼色竟然白使了,零靠自己顽强地站了出来。
虽然被永无止境的梦把脑子磨得有点迟钝,但他的确是降谷零本人没错。
“你不是想知道,怎么才能让我活下去……哈,姑且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吗。”
金发男人自嘲了一声,再看BOSS时,眼里尽显坚持:“那你就留下来,看清楚我想怎么活。不要欺骗我,不要把我当傻子糊弄,不要——把我根本不想要的东西全部塞给我。”
BOSS也不是很能理解这段话的含义。
他是欺骗了zero,但并没有把他当做傻子。
不欺骗他,他就活不下去,而给他精心构筑的这一切,皆来源于他亲口说过的愿望,足够真实,保证完美,怎么会是他不想要的?
还有一点也很不解。
“除了保持呼吸,固定时间摄入营养,身体器官稳定工作,远离衰竭,还能用什么方式‘活着’?”
BOSS问完,近乎执拗地说:“我就是这么活着的,zero,你也应该和我一样。”
“……”
“只要还在呼吸,就能叫活着。”
“是。”
“只要意识还没有消失,就能叫活着。”
“是。”
“只要还有生命体征,只要体内的细胞还在不断分裂,只要构成这个生命体的分子还没有溃散,只要干瘪的身体还没有在泥土之下腐烂,在火焰之中化灰……即使每一次呼吸都是折磨,这样,也能叫做【活着】吗!”
“……”
BOSS稍微顿了顿。
但并非被零质问住了,他微动嘴角,不见血色的脸上,缓缓流露出丁点怪异的、却又理所当然的神色。
“是的。”他说,“活着,本就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任务,想要一直活下去,就必须付出代价。”
“zero,你的代价,我已经替你付好了,你什么也不需要担心。对你的照料始终很全面,不单单是生理上的健康,心理因素我也有尽量考虑到。”
“所以,能告诉我吗?”
没有嘲讽意味,BOSS只是单纯地想知道答案:“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
零没能回答他。
不解的愤怒喧嚣不起来,对上这双干净得一眼能望见底的红瞳,大概所有人都只会感到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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