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有先遣部队就着月色开始搭建云梯,此为宋军的第一次攻墙,城墙上还活着的辽国将士们立刻跑到墙边试图向下投掷阻登器皿,殊料因为方才一轮乱攻,这些东西已经都被丢下去。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拿着所有可以丢下去的东西投掷,其中包括方才被宋军送上来的石块、甚至连战友的尸体也无暇多顾忌。
宋军都疯了吗!
辽国的兵士们便咬牙抵抗边在心中用各自的家乡话咒骂,哪儿有人攻城第一日便强登的?怕不是想捞功想疯了!竟然起手便是这番伤亡率最高的打法!
但是确实有效,因为辽军将领按照守城的常规动作,将重点防御力量放在了城门口和各狭道,在城墙上只是例行布置。
如今宋军的一番动作,确实打了个措手不及。
投石器源源不断得将巨石投入城中,官兵们调整着角度,将石头的轨迹从城墙上向着城中投掷,意图阻挡前来救援的辽兵。
巨大的响声足以震慑大部分辅兵,而且被落石砸得碎裂的地砖在黑夜之中成功绊倒了不少人,便是有冲上城墙的兵士,也无法成功得组织起有效反击。
一架架云梯被搭起,冲锋队顶着敌军的攻击冲了上去,此时此刻,他们心中没有别的想法,唯有两个字“攀墙!”
必须爬上去,哪怕被火淋,被石头砸,他们都要爬上去,就算爬不上去,也要为下头的弟兄多挡住一些伤害。
一个两个,三个,连翻的牺牲之后终于有第一个汉兵爬上了城楼,便见他一手攀墙,另一手顺势接过被自己用牙齿咬住的尖刀,一个横批便将刚意识到他存在的辽兵双手切开,那辽兵却咬着牙用血淋淋的断手想要推下他的云梯,电光火石之间一枚箭疾驰而出,刺中了那辽兵的眉心,辽兵挣扎了半响,还是倒在了城墙之上。
汉兵只感觉背后有人推了他一把,满身血污的兵士借力冲上了城楼,他的出现立刻迎来了辽军蜂拥而攻,附近的辽兵涌了上来想要将他斩杀,汉兵以手臂上配备的小盾挡住了必杀一击,右眼却只觉一阵剧痛,他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气息猛然间停止了一下,后呼吸转为急促。
每个登墙的兵士口中都含着了块木塞子,在拿出佩刀之后他舌头一顶便将木塞抵在牙口。
上峰交付的任务是,他们必须要保证绝对的安静进行攀墙活动,哪怕上头投掷东西下来也不能发出痛呼,能够骗过一刻便是一刻,这块塞子之前让他咬的,现在已经快要断成了两截,若非排在他前头的兵士没有接连牺牲,他也不会咬上到作出登墙第一人的准备。
但是现在,他依然没有发出声音,上了城墙之后他已经没有了保持安静的要求,但是他自己想要趁机尽量多杀几个人,也多掩护一下自己的弟兄,所以才在抽刀之后又将木塞抵了回去。
男人横刀一劈,他在敌人脖子上开了一道口子,自己却也被人在胸腹处捅了一枪,这一枪将他钉死在了城墙之上。
他死死拉着刺在体内的长枪,试图拔枪的辽国兵士被后续登墙的同僚斩杀,而他亦是力气用尽,便只得跌坐在了城墙边上。
他的同僚没有看他,但凡上墙头的人,没有哪个不是抱着死的准备上来的,他们不会看他,不会救他,他也不会救前一个人。
他们的责任便是用自己的全部为后人照亮前进的角度。
没有路,便用自己的身体造,他们每个人都是踏着同僚的尸体前进,破城之路便是由尸身堆砌起来的血路。
而,他们甘之如霖。
他眯起眼,男人选择的位置朝向南边,那儿是他的家乡,隔着千山万水之外,是他那有些贫穷却极为喜乐的小乡村。
只是一场山洪将之全数冲毁,他没了自己的家,便入了伍,自此,军营便是他的家。
太平王是个好王爷,白监军是好监军,皇帝也是好皇帝,这便是他为之卖命的理由。
他也就是一个放牛娃,后来变成了土里刨食的,他搞不懂家国情怀,就是觉得将军说拿下这儿,这儿是他们的,便来了。
他没有家人,就替下了有家人的,在他前头那个掉下去的,是他们小队长,他在出征之前还特地让认识的一个弟兄给他们所有人都留了幅画,这画交给了他们队最小的那个娃,这娃被留在了营地里头看守器械没来。
出征前大家就说好了,谁活到最后一个,就负责在清明冬至的给他们少一炷香,然后告诉他们最后这地他们有没有拿下来,如果有钱的话,就再送上几杯水酒,也就齐全了。
稍稍东边一些的天空已经有了一丝鱼肚白,他在的位置很安静,所有的厮杀都已离他远去,他现在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把口中的软木吐了出去,心情却很好。
他用着气音缓缓唱起了从刚刚开始一直在他脑子里头循环的歌曲,正是那首歌激励着他冲锋,没力气了,便只唱最后两句好了,对了,那词是什么来着?他脑子不聪明,好兄弟可是教了他好多遍来着。
“我愿……守土复开疆”青年的嗓音沙哑,与其说是发了音,不若说是在用气声说话“堂堂中,中国,要让四方……”
最后,他还是没能唱出那两个字,他在第一抹晨曦之中,永远得闭上了眼睛。
而他的战友,却为他将这两个字补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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