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怀疑丞相。
他开始各种怀疑丞相。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倚重丞相,可原本那样真诚的情谊,却变了样。
宫变当日的始末终于还是传了出去,朝中的大臣似乎也开始怀疑丞相。
丞相又开始被人疏远,又开始被人冷待。
曾经的魏云稷为他抱不平,现在的魏云稷却也是疏远丞相的一员——尽管只是感情上的疏远,但依旧是疏远。
魏云稷开始经常听见有大臣在耳边诉说丞相的叵测居心,开始经常听见有大臣在讲述丞相的权势过大......
每次听到这些话,魏云稷就好像是被人劈成了两半,一半在反驳那些挑拨离间的大臣,丞相不会是那种有不臣之心的人;一半却是随着大臣的话频频点头,暗暗附和丞相的确有过界的地方。
这种割裂的感觉太难受了,魏云稷忍了几年,再也忍耐不住。
倘若再继续那种仿佛被分成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的日子,魏云稷觉得自己迟早是要疯掉的。
但他不能疯——他是要成为这如画江山的拥有者、成为天下共主的男人啊!
大业未成,如何敢疯呢?
所以唯有隔开丞相。
唯有避开丞相。
于是,趁着齐国开始对外出兵之际,魏云稷将丞相派了出去。
如果不见到丞相,应该就不会这么纠结了。
只要不见到丞相,那些无意义的感情就不会出来惹是生非了。
魏云稷是这样想的。他只能这样想。
他在御书房和丞相讨论了这个话题,期间也有过试探,却意外得到丞相“臣意之所钟,唯王上一人”的回答。
要疯了。再下去真的要疯了。
当被丞相轻轻拥住的时候,魏云稷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的思绪混混沌沌、昏昏沉沉,什么也想不了,只闻见丞相身上清淡的墨香。
魏云稷突然无比恐惧。
不能够再见丞相了。
一定不能再和丞相相处了。
他太害怕了,害怕得根本不敢让丞相回都。
春国灭了,阿国灭了,蓬国灭了,滇国灭了......
每次魏云稷只让丞相再去打下一个国家,从来不敢让丞相回来。
魏云稷给丞相封了许多许多的官爵,赐了许多许多的荣耀,但就是不敢让丞相回来。
他不敢见丞相。
这一躲就是十年。十年征战,天下几乎已经悉数归于齐国,只剩下宁国还在苟延残喘。
魏云稷记得宁国。
他记得丞相的母国朗国,便是被宁国所灭。宁国的君王,亦是志在天下的野心之辈。
然而,如今宁国也只剩下一座都城在负隅顽抗。
收到捷报的那会儿,魏云稷竟有些痛恨宁王的无能。
怎么不多抵抗一会儿?怎么这么快就被丞相打得几乎要亡国了?
魏云稷想要一统天下。他真的想。
但他不想要丞相死。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依然还残存着一点无关理智的情感。
齐王,乃至未来的皇帝,容不下丞相。但魏云稷,不想要丞相死。
他只盼着丞相能够晚一点回来,好让他再多——再多踌躇犹豫一会儿。
但丞相终究有回来的那一天,宁国毕竟无法阻挡丞相多久。
于是丞相回来了,带着吞灭宁国的大功,赏无可赏的回来了。
魏云稷带着文武百官去迎接凯旋归来的军队,看见了十年未见的丞相。
丞相——好像没有变。
依旧是温润柔和的微笑,旭暖若四月的春风,让人也忍不住跟着一起心情愉悦起来。
但又好像变了。
魏云稷看着丞相对自己极恭谨地行了一礼,心中竟然不知为何有种刺痛感。
他忍住了。
这十年,他终究是有些长进的,至少,他再不像从前那样喜怒皆形于色了。于是此刻,尽管心中刺痛,魏云稷依然微笑着和丞相说话,脸上的神色半点破绽也没有。
借着府邸年久失修的名头,魏云稷请丞相今晚在宫里住。
丞相答应了。
魏云稷告诉自己,这是最后最后的放纵。
明天,明天他就下定决心。
他到底还是舍不得丞相,到底还是没办法对丞相下手,只决定从此以后都要死死盯着丞相。只要丞相一日不反,他就一日重用丞相。
但重用归重用,魏云稷不会、也不能,再亲近丞相。
反反复复地对自己这样说着,魏云稷心中难免有些不快。他于是提了酒要与丞相共饮,丞相没赶他,但也没喝酒。
魏云稷喝了一杯又一杯。
他感觉自己好像醉了,但其实没有。他只是假装自己醉了,借着酒劲,和丞相说了许多许多话。
丞相安静地听着。
好像什么也没变,好像他们还是初相识的样子。
多好呀。
一壶酒很快就饮尽了,云稷却仍旧觉得不够。
喝完了酒,他就该走了——可魏云稷还想多和丞相说会儿话,即使只是他自己在那里说,和丞相共处一室也足够令人愉快。
于是他喊宫人去拿酒。
屋里只剩下他和丞相。
丞相安静地看着他,用那双春水一样的眼眸看着他。
魏云稷好像真的醉了,动也不想动,心甘情愿地沉浸在这汪春水里,胸腔里那颗满是猜忌的心都被泡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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