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姜朔反应过来,尹隋就大大方方地撩起自己右边的袖子。
少年稍显瘦弱的胳膊上,有着好几块刺眼的淤青,还有一道浅浅的剑伤,已经结痂了。
尹隋又干脆扯开自己的衣带,将上半身雪白的里袍解下。姜朔一眼瞧见他曾经在九华入门大比上受的肩膀处的伤,还没好全,胸口又添了几个红印子,像是被人踹的。
“我不知道九华有禁令,那天晚上出去了。”尹隋说:“没走多远,刚出曲台……路上就碰见个巡夜的,一看见我就要拿剑打我,我一时害怕,转身就跑,结果还是被他揍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尹隋颇有些咬牙切齿。
下一刻,他又语气低低地开口:“对不起,我是故意隐瞒的,因为触犯门规要被打板子,我不想被打板子。”
听完他的话,姜朔沉默了很久,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
尹隋原本对自己这番话术信心满满,随着时间的流逝,姜朔始终没有出声,他又逐渐忐忑不安起来。
在尹隋委屈起来之前,姜朔才开口:“跪下。”
尹隋愣住了。
“跪下。”姜朔眉眼冷淡,看着尹隋缓慢地起身跪在地上,又捏了个传音诀,传话给祈凤:“召集这七日负责巡夜的弟子到曲台。”
尹隋低着头,他的衣服还没拉上,此时觉得有些冷,还感到那些不足为道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
祈凤本来就在调查魔修这件事,接到姜朔的传音,迅速带着十几个巡夜弟子过来了。
尹隋跪在了姜朔的院子外边,祈凤来到的时候,发现他正在盯着地上的桃花泥发呆。
祈凤心内冷笑一声,姜朔不在院子里,他压根懒得理尹隋,径直从旁边走过。
“师娘,”祈凤嗓音温雅,对正在翻阅卷宗的姜朔道,“人我都带过来了。”
姜朔停下动作,起身到了外面。
院中一字排开站着屏息凝神的九华弟子,边上还跪着一个不太高兴的尹隋。姜朔稍稍扫了一圈人,说:“你们按次序出来,认认旁边这个弟子,并仔细回忆自己是否在巡夜当晚与他有过冲突。如果有,时间为何?地点为何?”
说完后,姜朔又淡淡道:“如有隐瞒或虚报,当场打死。”
众人一凛,连祈凤都讶异地看向他。
尹隋跪在地面上,手指深深抠进身前的泥地里,一言不发。
东衍让姜朔代管门内之事,各堂长老和弟子们都是清楚的,如今见姜朔神情严肃,不像是开玩笑,立即有人告发:“姜仙君,我我……前几日见到于鸣身上有伤,就是巡夜回来后才出现的!好像……好像那天晚上还有人死了!”
姜朔秀眉一挑,先看了看这个迫不及待要告发他人的外门弟子,而后才望向那个叫于鸣的弟子。
于鸣相貌平平,修为也不高,此时白着脸,跪倒在地,扫了眼尹隋的模样,支吾半天才道:“我……是见过他。”
“但那是因为他大晚上在门派内闲逛!”于鸣忽然想起自己其实是占理的,声音大起来:“我巡夜的时候见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追过去他掉头就跑,我以为是贼,自然是追上去打了他一通。他一直护着自己的脸,我也没看清是谁……”
经过于鸣添油加醋的叙述,姜朔大体是弄明白了。
自家的小徒弟夜半闲逛九华,被巡夜弟子追捕,又害怕被认出姓名所以一直掩着脸,最后才被于鸣发现原来是刚被姜朔带回九华的人。
而于鸣因为一时脑热,在巡夜时与本门弟子斗殴,尤其这个斗殴的对象几日后就变成了东衍新收的小徒弟……他就更不敢出声告知别人这回事。
姜朔在心内将整件事细细地捋了一遍,仍不忘问于鸣:“你碰见于韫的时候,是什么时辰?在什么地方?他从何处走来?”
于鸣冥思苦想半天,终于想起来:“约莫是子时一刻……就在曲台边上,他从……应该是从这边的院子走出来。”
子时。
姜朔思索半晌,据医官所言,那暴毙在山道上的巡夜弟子,子时正是他固定的巡夜时辰,死亡也应是刚去巡夜后不久,恰巧在于鸣碰见自家的小徒弟的时候。
并且那山道,着实离曲台有一段距离……
“你伤了他后,于韫往何处去了?”姜朔又温和地问于鸣。
于鸣咳了一声,尴尬道:“我打伤了他之后,于韫就回曲台了,我……威胁他老老实实睡觉,不然就要告发他触犯门规。”
“后来我在曲台边上巡夜到丑时,并未见到他再次出来。”于鸣补充道。
那可不是出不来,姜朔心想,按小徒弟身上那伤痕累累的模样,估计被于鸣打得够呛。
如此一番询问下来,小徒弟确实是触犯了门规,但却与那巡夜弟子被杀的时间正好错了开来,算是洗清了嫌疑。
况且众人都能看出于韫修为低下,连个普通的外门弟子于鸣都打不过,谈何用魔修手法吸食他人?
姜朔捏了一下眉心,轻声道:“都先回去吧。”
顿了顿,他又说:“私下与本门弟子斗殴的,按门规处置。”
众弟子排着队出了院子。
于鸣走过的时候,尹隋轻微地抬了一下头,瞥见他无知无觉的模样,倒是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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