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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来越搞不清楚了,也越来越怀疑自己了。他不知道自己几岁了、不知道自己停在哪里、不知道身处在哪个世界、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是梦么?
哪一层才是梦?
他明明记得……明明记得……记得自己已经十八岁了啊?记得自己已经和蔚迟一起快要上完高中了啊?马上、马上就要高考了啊?
他确定自己喜欢蔚迟的时候,不是在高中那条林荫道上吗?
难道那些才是他的幻想吗?
难道……他是被困在十五岁了?
之后的一切,才是假的?
最后一次,他依然坐在那辆车上,看见了那个“死神”。
他的精神已经紧绷到极限,整个人也是完全恍惚的,一晃神的功夫,没能提前发出警示,就眼看着那辆摇摇欲坠的大卡车,如末世坍塌的高楼一样,朝他们倾轧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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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感觉到了来自肉/体的剧痛。
说不上来到底哪里痛,简直没有一处不痛,痛得他想哭都没有力气。
他稍微找回了一点视力,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他听见各种仪器的响声,虽然每一种听起来都挺有条不紊的,但因为种类太多,便显得非常吵闹。
他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自己嘴里塞满了东西,各种管线塞满了他的喉管,他很怀疑自己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地方是好的。
他就这样死不死活不活、人不人鬼不鬼地过了好久,他不知道具体时间,但至少在他的感觉中,过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他的一生中没有这样的经历——在一片虚无的白色中,虚无地消耗着这样多的时间。
终于,有一天,他脸上的白色裂开了,他又重新看到了世界。
“纪惊蛰。”有个人在轻轻抚摸他的脸,“你醒了。”
他看到蔚迟泪雨滂沱的脸,笼罩在一层朦胧的白光中,那样的不真实,像天国的神明。
听到那个神明说:“我很想你。”
第180章
不知道为什么, 他看着那个蔚迟的脸,觉得那么遥远。
很快,他又晕了过去。
他的意识一直断断续续的。
到他能稳定地控制自己保持清醒的时候, 他经常能看到蔚迟,这些时候,那种白光消失了, 蔚迟看起来是很平常的样子。会不停地跟他说话,声音很轻柔,也会坐在他病房的窗边看书, 会趴在他的床边睡觉。
渐渐地, 那种莫名的距离感似乎消弭了, 他觉得大概是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失去了一段记忆, 所以对亲密的人产生了一些不好的感觉, 现在恢复正常了。
所以出什么事了?
他最后的记忆是在上学路上,过马路的时候, 他正在帮一个大叔捡掉在地上的橘子。
……难道是被车撞了?
不会这么倒霉吧?
“嗯, 妈。”
他睁开眼睛,模模糊糊辨认出来这应该是一个午后, 阳光很暖, 斜着洒进来, 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听到蔚迟的声音, 大概是在和周迎春讲电话。
他微微偏过一点头,看到了阳台上的蔚迟。
蔚迟一手拿着电话, 一手撑着护栏, 背靠在栏杆上, 低着头说话。
“嗯, 到重庆了,坐了缆车。”蔚迟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晚上在民宿喝了酒,班长买的,嗯,啤酒……我不想喝,胖子逼着我喝,我就和他打赌,我能凭空说出一百个‘宠物小精灵’的名字,他说我不行,输了的人喝一缸……”
他心如擂鼓。
一定……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蔚迟太奇怪了。
他、他的声音明明很轻快、很平常,是他一贯和周迎春讲电话的语气,可……可他看起来……不对劲。
完全不对劲。
而且……纪惊蛰别的不知道,但能够肯定,这里不是重庆。
这些天,他虽然口不能言,但视力逐渐恢复了,知道这病房里来来往往的,都是金发碧眼的白种人。
蔚迟为什么要骗周迎春?
忽然,蔚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一瞬间他整个头皮都麻了。
他感到恐惧。
他下意识地想闭上眼装睡,但他们已经对视了,蔚迟不可能被他骗过的!
他甚至想逃跑。
蔚迟发出一点笑声,但整张脸木然冷漠:“当然……他还欠我半缸。”
纪惊蛰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听筒里传来的周迎春的笑声。
同时,他还听到自己颤抖的呼吸,和身体里震耳欲聋的心跳。
——蔚迟没有看到他。
他的脸在阴影里,只有肩膀以下被照亮了,人从亮处看向暗处时,有可能会看不清的。
——谢天谢地。
然而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哎呀知道了!”蔚迟说,“不是说好毕业旅行你不过问我的吗?跟你讲了这么多你还想怎么样?我要挂了,拜拜。”
说完也没挂,还又说了几句才挂的。
蔚迟平日里完全像个没有表情的机器人,但纪惊蛰见过几百上千次他和周迎春通电话,太清楚那种状态了——周迎春大概是蔚迟唯一的软肋,他和周迎春说话时,往往是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或者冷淡,但嘴边总是带着笑的,那完全是不自觉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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