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星阮不知道祠堂里发生了什么,但见虞夙恢复正常,也欣喜不已。
跟在虞夙身边,日复一日地见他独身一人,他终于明白了虞夙的苦心,更不敢去想,虞夙是怎样度过了几百年的孤寂。
终于有一日,祠堂外面再次传来了清脆的童声。
宁星阮看见了五岁的自己,也看见了虞夙终日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意。
他看着往事重演,陪着虞夙看着山下幼童逐渐长大,直到离开这个小山村。
看着二十多岁的自己再次回来。
昏暗的山路上,微风吹着,路边站着黑袍长发的男人,与已经长成的青年擦肩而过。
视线追着青年的背影,眸中的情绪却变了。
山神庙里,红绸飘落,大红罩住了青年的身影,修长苍白的手指挑着红绸边缘,红绸飘动,露出了青年的下巴。
村外墓场,男人接住了飞奔的青年,移形换影,他们出现在后山的石桥上,他骗人说是邻家竹马,牵着青年的手回到家里,可惜被手下术法不精的小鬼坏了好事。
山神庙里,穿了身道袍,他便光明正大地借机握住了青年温热的手。
一幕幕闪过,宁星阮哭也笑也。
山神庙倒塌时,他终于不再是看客,他又成了被吓傻后自庙里飞奔而出的红衣青年,直直扑进了同样红衣的长发男人怀里。
手握着男人的手,宁星阮呜咽出声。
眼泪被轻轻擦去,他睁开眼睛,视线落在自己手上。
仍有些昏暗的卧室里,他握住了那双手,温热的,似乎能感觉到皮肤下血管中鲜血流动的,活人的手。
坐在床边的男人俯身,轻轻吻住了他的眼睛。
第76章
虞先生?
昏暗的光线中,宁星阮喃喃喊道。
温热柔软的唇又落下来,温柔地蹭着他的眉心,宁星阮脸上浮现笑意,一梦几十年,他分不清此时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此时此刻他也不在乎是梦是现实。
攥着虞夙的手,他微微仰头,伸手抱住了男人。
虞夙靠着床头将人揽在怀里,宁星阮靠着他,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一声一声有力平稳的心跳仿佛催眠曲,让他心中安定。
这个梦
真好啊。
他多想就这么靠着虞夙,永远也不用起来。
精神上的疲惫让他慢慢撑不住,闭上了眼睛,即便是快要睡过去,他也不敢松开握着的手。
睡梦里宁星阮仍然十分不安,手紧拽着掌心的衣角,眉头紧皱,他时不时发出短促的轻哼声,直到耳边熟悉的声音温柔地安抚着,一次次不厌其烦地保证着自己还在,他才慢慢伸展了眉头,嘴角带上了一丝笑意。
耳边响起熟悉的闹铃声时,宁星阮醒过来,却没有睁开眼睛。
梦中一瞬几十年在脑海里一帧一帧闪过,他舍不得睁开眼睛,舍不得从最后那段梦中醒来。
枕边悉索声让他心头狂跳,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他傻傻地看着坐在床边的人,僵住了。
手指动了动,宁星阮咬了一下嘴唇,他仍然有些怀疑,自己还在梦里没有醒来。
伸出手去想要触碰这张熟悉的脸,却又胆怯地停留在半空中,他多么怕如水中月镜中花一样,一碰就散了。
男人微微低下头来,将脸贴在他掌心,温热的触感却如火般让他一触即收,看着自己的掌心,宁星阮神色恍惚,眼泪却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落在手上。
张了张嘴,他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往前,再往前,最终双手捧着虞夙的脸,哭着笑了出来。
一再确认了眼前之人不是幻影,宁星阮低下头捂住了脸,肩膀微微颤抖。
三年来的等待,一次次的期盼,无数夜半醒来时不见身边人时陷入无望的恐惧,他不止一次绝望,又打起精神安慰自己再坚持一下。
三年了,每天他都在想象再次见到虞夙时,自己会是怎样,他以为自己三年里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却仍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被揽进怀里抱着,宁星阮喉中发出碎不成音的呜咽。
对不起,我回来了。
他回来了。
宁星阮觉得,再没有任何一句话,比这句更动听。
流着泪他却笑得开心,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要与虞夙说,说他的生活,他的工作,他遇到的有意思的事情,他在院子里种的花
还有他的想念。
他想说,他这三年有好好的生活,他没有辜负虞夙的期盼。
然而当真正的再次抱着这个人时,他却什么都不想说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手机响了又停,太阳光照进来又斜斜跑出去。
直到两人肚子都叫出声来,宁星阮才从几乎将他淹没的巨喜中醒过来,他轻轻抽着气,在虞夙怀里动了一下,起身后痴痴地看着熟悉的脸。
伸手碰了一下,是热的,手被捉住,虞夙蹭着他的掌心,看着他,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好想你。宁星阮最终轻轻说了一句,然后他便看见虞夙眼中似乎闪着碎光。
伸手抱了抱他,虞夙低声道: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了,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宁星阮沉默着,忽然笑出声来,带着些许泣声道:好。
时间流走,他们却仿佛仍然停留在三年前,就像从来没有分开过,一举一动都如三年前一般,不见丝毫陌生隔阂。
虞夙自然地从衣柜中拿了身衣服替宁星阮换上,就牵着他出了门。
已经是中午,宁星阮回了公司同事的消息,请了假,便任由虞夙牵着自己在街上走着。
他扭头看着这人,怎么也看不够,掌心的手是热的,虞夙他和自己一样,是活人,而不是一只鬼了。
他们会和所有人一样,从青年到中年,再从中年步入暮年,他们会一起,一点点变老,直到满头青丝变成白发。
这样的念头,让宁星阮心中淌满了蜜糖一样,甜的他想流泪。
虞夙微微测过头来,看着他,也露出笑意。
和所有的普通情侣一样,他们吃了饭,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夜幕降临时看了一场电影,最后在霓虹灯下慢慢走回了家里。
洗漱后躺在床上,宁星阮仍然有些恍惚,一次次地向虞夙确定,他真的不是在做梦。
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他睁开眼睛,看见躺在自己身边的人,心才彻底落地。
侧身,伸手隔空虚抚着男人的眉眼,落在他唇上时,宁星阮就能感觉到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指尖。
他靠过去,头贴在虞夙的胸前,稳健的心跳声让他心里无比的踏实。
醒了?饿不饿?虞夙伸手抱住他,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宁星阮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声道:有点。
虞夙便让他继续躺着,自己起身做饭。
宁星阮哪里躺得住,虞夙离开他的视线一秒,他便心神不宁。
两人起身洗漱后一起来到厨房,冰箱里放着昨天回来时带来的东西,虞夙熟练地在里面忙碌着,宁星阮站在门口,倚着门框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笑意从不曾消失。
两菜一汤被摆上了餐桌,虞夙将筷子递到他手中,笑着道:手艺不精,还望多包涵。
宁星阮笑瞪了他一眼,夹了菜送进嘴里。
还行吗?虞夙看着他,表情期待。
宁星阮点点头:好吃。
是真的好吃,他有些好奇,以往都是刘叔在忙这些,虞夙怎么突然学会做饭了。
往后的日子只有你与我,我自然要学会这些,才能好好养着你。虞夙柔声道。
刘叔在三年前就已被虞夙托付给老道长,做法事将人送走了。
宁星阮心口热热的,这股热意一直上升到眼眶,他慌忙低下头喝了口粥,眨了眨眼睛,将热意压了下去。
宁星阮请了好几天假,他们一起转遍了曾经去过的大街小巷,一点一点的将已经泛旧的记忆再次染上新的颜色。
一寸不离的陪伴让宁星阮渐渐心安,当他不再总是惶恐时,也就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开始和以往一样,上班下班。
早上虞夙会送他到公司门口,中午提着饭盒在楼下等他,傍晚则陪着他一起回家。
宁星阮觉得这样已经是他想象中的完美生活了。
时间长了,一起工作的同事便会在看见虞夙时促狭地看着他,宁星阮有些害羞,却也从不掩饰,他们的关系从来都不是见不得人,他愿意让身边的任何人都看见站在自己旁边的虞夙。
有人问他,他便大大方方地承认:是我男朋友。
很幸运他从来不曾因此遭受到任何恶意。
五月底时,老道长通过协会那边给虞夙办理了身份证和落户手续,自此,他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真真正正在这个时代,这个世界落地生根了。
宁星阮拿着薄薄的卡片看了又看,最后宝贝地收好,虞夙则笑看着他,眼神中满是温柔。
宁星阮自觉自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必须担起养家的重任,原本为了让自己忙起来而随意找的那份工作,他考虑了一下还是辞了,养两个人还是要再努力一点。
工作辞了之后,虞夙却以想要他好好陪陪自己为由,让他晚一段时间再重新找工作,宁星阮自然是顺着他。
每年六月中旬,林跃涛几人都会来曲召市小聚,临近中旬时四人的小群又热闹起来,而宁星阮比以往几年活跃的迹象让林跃涛他们皆是心里一松,陈临博半开玩笑半试探地问他,是不是有了好事儿了。
毕业之后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那个名为虞夙的男人从宁星阮生活里消失了,宁星阮不提他们也看得出来,他的状态一直不好,更加不敢提及此事,只当从来没见过虞夙这个人。
现在见宁星阮忽然恢复了以往的活泼,只当他终于从上段感情中走了出来。
宁星阮没有回答陈临博的话,只发了个戴墨镜的表情包。
聚会时间定在六月十八号,聚会之前,宁星阮和虞夙一起回到了叔叔家里。
和虞夙的事情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叔叔他们,只是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和两位长辈坦白的事也一直拖到了现在。
干净温馨的客厅里,叔叔宁平阳和婶婶杨昭对二人的到来从开始的欣喜,到宁星阮坦白后的不敢置信和震惊,最终他们仍然无法平复,宁星阮只好带着虞夙先离开了。
临走前,婶婶杨昭站在门口扶着门框叫了宁星阮一声,见他回头,叹了口气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你叔叔只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没事的。
我知道。宁星阮笑着说,我们很好,您放心,也让叔叔别担心我。
好,好,你过得好就好,你叔叔会想明白的。
走出小区,虞夙轻声道:其实不必如此,我不在意的。
可是我在意啊。宁星阮笑了,虽然有些为难叔叔,但也好过一直骗他们,骗到最后再告知,叔叔大概会更生气。
伸手轻轻揉揉他的头发,虞夙笑道:都依你就是了。
两人在附近的小景点逛了逛,在预定要回去的那天,宁星阮接到了叔叔的电话。
叔叔一家,包括小表弟宁星辰,皆是穿着正式,在附近最好的酒店里安静地吃了顿饭,这件事便算是过了。
叔叔一直沉默着,直到将两人送到车站,他才开口道::要是缺钱,记得跟叔叔说。
宁星阮眼眶一热,对于长辈来说,他们永远是需要牵挂的孩子,而这句话是对出门在外的孩子最大的关怀。
告别了叔叔一家,再回到自己的老院子,进门的时候,宁星阮愣了。
从门口到内厅,所有的房间,所有的走廊,都牵满了红绸,大红的灯笼一盏接一盏,将整个院子映得一片喜色。
怔怔地看着这一切,他扭头,就见虞夙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六月二十,是个好日子。虞夙轻声道。
宁星阮点点头,笑看着他:六月二十,刚好。
院子是虞夙提前吩咐老道长,让小道士找人布置的,与他们在山上那次的布置一样。
推开正厅的门,正对着门的桌子上已经摆上了拴着红绳的红烛,只有卧室小道士没敢擅自进去,还保持着原样。
余下的东西整齐摆放在桌子上,宁星阮与虞夙拿了红绸红烛,亲手挂在床幔上,红烛端正放在桌角。
走出房间站在院子里,环视一周,蔓延都是灿灿的红。
余下的几天,两人一点一点填充着这个小小的院子。
虞夙亲手写了婚书和请柬,金灿灿的字落在大红请柬上,煞是好看。
六月十八号,林跃涛、展淮和陈临博相继到了曲召市,四人在学校附近总去的那家餐馆集合,陈临博见面就如以往一样,伸出胳膊揽住了宁星阮的脖子,用力晃了两下。
看着小脸儿白里透红,最近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啊,跟哥哥说说是发了大财了?
宁星阮神秘一笑,从包里拿出三封请柬放在桌子上。
三人皆是一愣,随即拿过请柬打开,看到上面并列的两个名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虞夙,宁星阮。
包厢里有些沉默,很快陈临博反应过来,拍了拍宁星阮的肩膀,叹了口气道:行,挺好的,你可以啊,咱几个还单身,你一声不吭这就要成家了。
恭喜,你该早说的啊,你看着贺礼都没时间准备了。林跃涛挠挠头道。
宁星阮笑道:你们都来就是最好的贺礼啊。
虽然他们没问,但宁星阮还是撇去了一些不可说的细节,解释了虞夙离开三年的事情,只是将他的消失含糊成了生了一场大病,离开治病去了。
那就好,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们外人终归没有本人了解,只要你开心,我们也就放心了。展淮端着茶杯笑道。
宁星阮心中微暖,他知道,他的朋友亲人总是会站在他身边的。
上天收走了他的一些东西,却又将更多的补偿给了他。
六月二十号。
总是安静的宅子里热闹起来,宁平阳一家三口,林跃涛三人,宁星磊,还有老道长带着小道士,坐在院子里布置好的位置上,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老道长作为主婚人特地换了身新袍子,他站在门口念着祝福的唱词,礼花绽开,穿着红袍的两人从正厅走了出来。
红衣映得两人分外俊美,只站在那里,就是一道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风景。
拜了天地,拜了高堂。
转过身来,两人面对着彼此,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睛,然后笑着深深拜了下去。
热闹了一天,老道长负责安置好众人,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坐在卧室床上,红烛烛光跳跃着,墙上的人影也随着晃动,宁星阮抬眼看着虞夙,眼中似有星光莹莹。
还差一个东西。虞夙哑声道。
说完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木盒,在宁星阮面前打开,里面是一对儿眼熟的戒指。
宁星阮看着这对戒指,阴差阳错,他三年前定做的戒指,直到今天才又凑成一对儿。
从里面拿出刻着自己名字的那只,他轻轻套在了虞夙的无名指上,然后看着虞夙将另一只给自己带上。
两手相握,造型独特的一双戒指贴在一起,闪着银光。
虞夙俯身,轻轻吻住他的唇。
心脏被无法形容的情绪胀满,宁星阮无端地流下了一滴泪。
红烛的烛光映满了房间,红衣散落铺满了地面,窗幔落下,宁星阮手攥着落在肩头的黑发,在加速的心跳中被拽入更深的愉悦。
婚礼过后,几个朋友陆续离开,宁星阮陪着叔叔一家在曲召市附近逛了几天,宁平阳看着他们的相处方式,逐渐也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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