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一个吻，他还将他的灵魂作为献礼，献给了自己的引导者。
    乌列尔看着雷米尔褪去最开始的天真和执拗的眸子。
    不知不觉，他引导的天使也成长了，变得更契合他的职位，明了灵魂中的迷惘，也接受灵魂中的一切。
    从对方身上，生出一种并不陌生的力量，悄然汇入乌列尔的身躯。
    那是信仰，并且是天使诞生的，对乌列尔最纯净的信仰。
    乌列尔感觉灵魂都在震颤，天使本该只会对天堂献上忠诚，但是雷米尔竟在忠于天堂的时候，对自己献上了忠诚。
    这大概正是他的灵魂蜕变的原因，因为雷米尔的信仰，乌列尔一部分灵魂已然挣脱了天堂，开始重塑，因此他才会逆生长，变成了一个少年。
    乌列尔忽然想起了关于路西法的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路西法便是受到几乎所有的天使爱戴的第一天使，那些爱戴他的天使中，不知不觉有一大半生出了信仰，那些天使抛弃了天堂，只信仰路西法。
    于是，路西法的灵魂被重塑，他成了了和天堂相对应的存在，地狱之主。
    路西法接收了信仰，最终堕天成了魔王，他带着信仰他的天使们堕为魔物，成为了天堂的反叛者。
    与此同时，他们也不再受天堂影响，拥有了自己的秩序。
    堕落，迷失，这是天堂对魔界的定义，为留在天堂的所有天使所不齿。
    然而，一直追踪莉莉丝的乌列尔和雷米尔看到了不一样的路西法。
    他的确荒唐过，但那更像是和过去七美德代表的割裂，他用荒诞的行动将自己和天堂定义的七美德彻底分隔开来，于是便有了没有天使烙印的路西法。
    地狱之主，地狱唯一地掌控者。
    地狱便和人间完美融合，即使天堂的信仰在人间遍布，地狱的魔物们依旧和人间的所有生活在一起，戏耍那些生出恶念的人类，将堕落者收割入地狱，而后给他们最严苛的惩罚。
    若地狱真的是邪恶的，那那些恶毒的灵魂，根本不会受到惩罚，路西法与其说是天堂的反叛者，不如说是用他的方式，制造了另一套有别于天堂的惩罚秩序。
    那也许，并不是天堂所批判的真正的恶。
    那么，真正的恶到底是什么？
    路西法被定为傲慢之主。
    可真正的傲慢，到底该如何定义？
    乌列尔思绪万千，他已经想起了并未被消去的一段记忆。
    第一次降临人间，将所有的一切化为乌有的洪水。
    唯一的一艘代表天堂救赎的方舟。
    一切的开始，是伊甸园那颗被吃掉的水果，被驱逐的夏娃和亚当。
    人间的一切，只要被创造就变成了天堂的所有物，不能生出自己的意识，不能生出其他的信仰，哪怕后代繁衍生息无数年，只要触怒了天堂的规则，就会变成了一颗完好的苹果上的斑点，这颗苹果，就会被碾碎。
    毫不留情。
    如此傲慢啊！
    乌列尔恍悟。
    他抬头看着被魔镜遮蔽的天空，捂着脸忽然低低地笑起来。
    他和雷米尔何尝不是两颗带着斑点的苹果。不，他们甚至不会生出斑点，就会被灵魂中的烙印一次次的洗涤，粉碎。
    打碎重塑的他们，还是之前的他们么？
    割裂的记忆，滔天的洪水，那颗被跛脚的姑娘递给自己的苹果。
    原来背离天堂的心在那时候就出现了。
    这样的思考更是不知道重复了几次，但每一次生出独立的意识，他和雷米尔的记忆就会被清空，恢复到对天堂全然的敬慕之中。
    可是啊，偏偏，在他们看到神迹的洪水降临之时，更加崇敬天堂的时候，也会想起之前庆祝丰收的篝火聚会，会想起消失在洪水中的田野和山谷，还有一张张消失的面孔。
    多讽刺啊。
    那颗被雷米尔收起来的苹果，有斑点的果实，和伊甸园启发了夏娃和亚当的苹果别无二致，也给他们种下了反叛和自由的种子。
    现在，这颗种子再一次结出了果实。
    已经是不知第几次结出果实。
    在至暗之境的魔镜中，唯一能躲避天堂窥视的地方，乌列尔思考着自己的灵魂，自己最根本的欲望。
    他的祈愿是什么呢？
    很明了了，他想要自由。
    他游历的时间不短，他也曾看到了另一片土地，另一种信仰。
    这里是天堂无法企及的地方，也是另外的一种造物，这些人和万物自始至终被他们的造物主守护，不用产生单一的信仰，也从不会被傲慢的裁决未来，自由且顽强的生长者，是另一种高贵的生灵。
    他们也许是曾经的神灵，也许是神灵的孩子，但毫无疑问，他们在神明的庇佑下，自诞生便努力的生存着，并且一直延续至今。
    这也告诉了乌列尔一个被天堂遮蔽的真相。
    这颗星球并不是天堂的所有物。甚至那些被创造的族群，也是天堂模仿世界另一端的另一批神明而创造的。
    在更遥远的时候，天堂的缔造者，他们伟大的造物主，又是什么存在创造的呢？
    乌列尔需要一个答案，如此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也许窥探到那样的答案，他就能获得自己真正想要的一切。
    自由的灵魂。
    满足他所有好奇心，并不会被洗去记忆的灵魂。
    在下一次记忆被清洗，灵魂被涤荡之前，他必须要得到一个答案。
    在无止境的求知欲的影响下，这一刻，乌列尔又一次领悟到了新的力量，但是在力量涌动之时，灵魂深处的烙印也在被激发。
    乌列尔的身躯隐约开始溃散，他立刻用自己新感知的力量将身躯牢牢地束缚。
    于是本来是少年模样的乌列尔，这一次变成了一个十三四岁的介于少年和孩童之间的孱弱天使。
    年少的天使眼神无比坚定，一种特殊的力量汇聚在他的身上。
    雷米尔，陪着我继续去探索未知吧，我们不会屈服，哪怕一次又一次被打碎重塑，我们也终将获得自由。
    乌列尔大人，你是要追随路西法么？
    雷米尔担忧道。
    乌列尔目光灼灼，他抬手，星辰呼啸着冲破了魔镜的屏障。
    不，雷米尔，我们不会成为路西法，相信我，我们会成为和路西法不一样的存在。终有一日，星辰照耀之地，都将会有我们的足迹，我们会留下完整的记忆，而不是束缚灵魂的信仰。跟我走吧，雷米尔，去寻找真正的神迹，不会强求我们献出信仰的神迹。
    第135章 天使的祈愿10
    在咔擦咔擦的碎裂声中,乌列尔抱住了雷米尔，从魔镜中飞出。
    如果真的会有那么一天。
    到了那一天，他和雷米尔都会明白什么是爱。
    友情,爱情,亦或是亲情,他们会懂得这些感情的细微差别,等到了那一天,他们或许会是爱人，会是真正的朋友,甚至会是亲人。
    乌列尔最喜爱的雷米尔也会一如既往地陪伴着他看遍世间万物，却不会再产生信仰。
    那时候，他们对彼此拥有的，只会是永恒的,且没有尽头的爱。
    魔镜的镜面彻底粉碎了，乌列尔和雷米尔安然无恙地从魔镜中挣脱。
    乌列尔抬手握住魔镜,发现他们一直寻找的镜子已经破碎,力量全部流失。
    乌列尔大人，您变得更强了！
    雷米尔欣喜道,在星辰无法照耀的地方，乌列尔居然连续两次召唤出星辰，甚至以一己之力粉碎了魔镜。
    这是乌列尔在天堂不曾拥有的力量。
    灵魂深处，有什么在灼烧撕裂着乌列尔的意识。
    他咬紧牙关，看向黑暗。
    是啊,我变强了，这就是自由的意志带给我的新生。但是很快这种力量就会离我而去。雷米尔,陪我去寻找吧,寻找能让我们一直自由的力量。
    黑暗中,有一种他们从未接触过的庞大力量在闪耀，那正是乌列尔在游历这片大陆时窥视到的力量。
    与天堂完全不同的能量体系，也许，那便是自己的生机。
    乌列尔目中划过欣喜，他握住了雷米尔的手：感知到了吗，雷米尔，就是那里，有我们想要的一切。我们获得自由的契机，快点，我们不能任由机会溜走，我们该到那里去！
    那颗闪耀的星辰，便是他们的目的地。
    在灵魂中的烙印即将闪烁之时，乌列尔和雷米尔击溃了无数魔物，终于来到了那轮光辉之前。
    纯白的天使已经不复圣洁，他们浑身浴血，因为猎杀了太多的魔物，他们羽毛上甚至沾染着浓厚的魔气，然而他们终于到了魔物聚集的尽头。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座看不到顶的魔物尸骨垒成的王座。
    一个少年姿态的魔物就那么坐在坐在魔物的尸身垒成的王座上，俯视着下方，他嘴角挂着讥讽的笑意，眼神却毫无波动。
    声音居高临下的传到天使的耳中。
    又是外界来的魔物，你们也想得到我的力量么？那让我看看，你们有多少实力吧。
    吱吱吱喵喵喵喵
    少年魔物肩上挂着一只紫色的小猫，猫发出低低地咆哮，戒备地看向下方的两个浴血的生物。
    是天使，是天使的气息！我从梦魔珠中看到过他们的存在，他们来自天堂，很厉害，很厉害！
    被未来的魔王随手捡来的混血梦魔不断嘀咕着。
    喔，天使？
    看到盘旋在乌列尔头顶的星辰，郑玄离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些波动。
    这些日子，无数魔物蜂拥而来，他猎杀魔物夺取魔气几乎都要麻木，无趣的杀戮，逐渐凝实的魂体。
    与此同时，无尽的魔气和灵魂中的妖力正在撕裂着他的灵魂，他的灵魂似乎又要分裂。
    也许这些有别于魔物要妖族的存在，会带给他解决办法。
    尸体垒成的王座之上，少年魔物露出笑意。
    王座之下，两个天使一样将对方当做了唯一的生机。
    天使毫无退让，彼此都是从魔物之中厮杀出来的存在，可能和那个魔物势均力敌，但他们是两个人，优势在我！
    魔物，将你的力量献出来，我们会留给你一条生路。乌列尔召唤出更闪耀的星辰，圣光盘踞，一瞬就将黑暗冲散。
    指尖电闪雷鸣，在猎杀了无数魔物后，乌列尔借由星辰演变出的闪电力量也更加精粹了，他有自信靠自己的力量夺得自由。
    若是你有能力，便来取吧。郑玄离笑着，将手中的星辰抛下。
    蕴藏着无尽力量的诱饵快要落到天使面前，天使终于看清楚了那种力量的真面目。
    那是一颗心脏。
    一颗鲜红的，跳动着的，人类的心脏。
    怎么会乌列尔愣住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颗人类的心脏会凝聚如此可怕的力量。
    但他还是伸出了手，和雷米尔一起去触碰那颗心脏。
    在指尖触及心脏边缘逸散的力量的下一秒，无数凌乱的记忆瞬间在灵魂深处炸裂。
    那是乌列尔和雷米尔曾经在大陆看到的一切，也是他们一次次被清空的记忆，所有的记忆，竟都回来了！
    乌列尔一瞬泪流满面，他想起了所有被遗忘的细节。
    他冬日在大陆游历时，看到的冰山白雪，遇到的冻饿而死的乞丐对方至死都在祈祷天堂降下温暖。
    他在春日游历时，看到的繁花似锦，一群群采花踏青的人类。他们不信天堂的存在，耕种劳作，日落而息，于是便能快活地生活。
    他在夏日游历时，电闪雷鸣的暴雨以及彩虹，有无数信徒感谢天堂赐下彩虹神迹，却被闪电轰杀。
    以及秋日金黄的漫天，欢庆的人们。
    一次次被清空的记忆，全都回来了，带着让乌列尔难以忘怀的感悟，他的心弦一次次被触动，毫无波澜的灵魂几乎是嗡鸣起来。
    我想起来了，所有的一切。乌列尔流着泪，看向上方浑身魔气，宛如盘踞着的怪物一样的魔物。
    乌列尔神色悲恸，但是下一秒，他就如闪电一样奔袭向那个少年魔物。
    你的力量正是我寻求的东西，把它给我吧，魔物。
    一拳轰出，带着闪烁的闪电和无尽的杀意。
    比起用星辰轰击对手，乌列尔更喜欢像眼前的魔物一样，亲手捏碎对方的心脏，狠狠扯碎对方的肢体。
    在人间的无数年中，乌列尔和雷米尔曾这样杀死了不知道多少怪物，海上的十头蛇兽，用雷电焚毁地下作物的闪电巨鹰，以及肆虐的疯牛群。
    外形看起来无比圣洁的天使，一直都是天堂的刀刃，他们会因为血腥和杀戮而发狂，甚至会沉迷在疯狂地杀戮中。
    这是灵魂赋予他们的特性，越是强大的敌人，这种机制会越快被启动。
    尤其，眼前的魔物也猎杀了如此多的猎物，正是他们合格的对手。
    在天使闪身而来时，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年魔物只是抬起骨手，惋惜道：擅长近战，真可惜
    黑色的长发骤然飞舞，瞬息洞穿了乌列尔和雷米尔的身躯。
    比起你们，我更擅长杀戮。
    少年苍白的脸上带着笑，他将手掌刺入乌列尔的心脏，缓缓摘出那颗心脏，并将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力量吸收入身躯。
    他已经猎杀了无数魔物，堆积成的尸山几乎遍布至暗之境的每个角落，因此身躯里凝聚了可怕的魔气。
    天使的力量，即使比魔物们强了不知多少倍，但在郑玄离看来，和那些被他越来越轻易能杀死的魔物没有本质差别。
    都是慢吞吞的，迟滞的攻击。
    随手就能化解。
    所以天使也该去死了。
    乌列尔大人！雷米尔看着即将被摘出胸膛的那颗金色心脏，挣扎着握住乌列尔的手。
    信仰之力传入乌列尔体内，又顺着心脏没入郑玄离的指尖。
    在独属于天堂的力量与魔气融合之时，一种别样的生机被催生出来，只一瞬，魔物的骨爪就生出了血肉。
    郑玄离一愣，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自己的手下败将。
    乌列尔的敌意彻底消失，看着即将杀死自己的魔物，他的眼神竟透出一种狂热和希冀。
    是他，就是他了。他很强，若是我们早一点遇到他，也许就能获得自由了。可惜了我们只会在天堂重生，所有的记忆，又会消失。
    而他们的希望，自然也会再次丢失。
    郑玄离目光微动，将乌列尔的心脏放回了他的胸膛，而后松开了两只天使。
    你们身上的这种力量，看似能净化魔气，根源上却和魔气同源，能相辅相成，真是奇异，也相当有趣。
    郑玄离没有收回自己的被丢弃的心脏，反倒若有所思。
    魔气和信仰之力会相辅相成？怎么可能！乌列尔震惊，但是片刻后他就明白了什么。
    魔气是由恶魔的恶念生出的，是失控的思想，毫无疑问，会失去理智将自己的灵魂乃至一切奉献出的信仰，某种程度上也是失控的思想。
    二者的确是同源的。
    信仰有好有坏，引人向善的信仰是净化之力，教唆人为恶的信仰便能催生出更多恶魔，产生更多的魔气，因此，二者又是相辅相成的。
    原来如此！
    乌列尔自始至终都没发现这种因果，然而眼前的少年魔物在第一次触及信仰之力时，不仅能吸收信仰之力，还能勘破信仰之力和魔气真正的关系。
    怪不得，他会拥有这么可怕的力量！
    眼前的，根本不只是魔物，他更像是魔神。
    同时具有魔和神的力量的可怕存在！
    乌列尔探知到这种真相后，眼神越发炽热。
    他找到了，他终于找到了自己一直寻找的，能让他的灵魂恢复自由的存在！
    哪怕对方此时只是魔物的形态，乌列尔也依旧选择臣服，因为天堂的烙印已经启动了，他的记忆即将快速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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