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里尔。
    猛然睁开眼，眼前还是一片黑暗，让我有一瞬间的迷茫，认为自己还在梦中的虚幻里。
    一个略带凉意的东西抵在唇角，随即一些温凉清冽的水顺着唇缝缓缓渡了进来，滑过嗓子，让人不由得清醒了很多。
    我微微动了动，想要坐起来。就立马被一双温柔的手扶了扶，后面还多加了个柔软舒适的枕头。
    混沌？
    是我。
    我眨了眨眼。
    双手忽然被对方抓起来，捧在手心，被慎重地吻了一下，混沌的声音十分沙哑，带着厚重的歉意：对不起。
    我又眨了眨眼。
    昏迷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头被撞了一下。
    还被吸血了，特别疼那种。
    我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用自己平生最大的力气一巴掌拍在对方脸上，以解自己心头之恨。
    谁知想象中清脆的响声并没有传来，对方脸上柔软的触感告诉我自己平生最大的力气似乎非常之小。
    以外人的视角来看，似乎是虚弱的少年抬手轻轻抚了一下神明的侧脸，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混沌却几乎马上就理解了少年的本意，他抬手抚住了少年的手背，微微歪头在那双柔嫩的手上蹭了蹭，事毕又用唇怜惜地吻了吻对方的掌心。
    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等你力量恢复了，我站在原地随便你打，好不好？
    我的虚弱是谁造成的？
    是我。是我不好。
    幸好你醒过来了。
    我眨了眨眼。
    怎么回事？这位高高在上的神明突然转性了？？
    要说气吧也只是气他当时粗暴的动作把我给弄疼了，他这反应怎么跟我差点死了一样。
    等我身体好了，你就放了我吧。
    不行！
    我的意思是，以你目前的身体情况，到外界去会非常危险的。
    谁不知道啊？
    我只是想离开你的神殿，把我下放到你的子民中去当个普通人吧。
    混沌把人死死地抱在怀里，瞳眸中的红色一闪而过。
    别离开我，行不行？
    不行。谁知道你下次会不会失控，一不小心就把我给弄死了怎么办。
    字字诛心。
    没有下次了。
    我才不信他。
    心里翻了个白眼，正准备下床四处走走，就被人一把横抱起来。
    没有预先通知，我吓得惊呼了一下，下意识抬手环住了对方的脖子。
    我带你去个地方。
    大片大片的低矮山丘连在一起，无边无际。柔嫩的青草刚刚生长到人的脚踝，轻柔地抚摸着这片大地。
    低洼处汇集着从四处而来的水珠，组成了大大小小的湖泊，湖泊倒映着蔚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彩，又像一面面明镜。
    行走在此端秘境，就好像漫步在蔚蓝的天空中，唯有那一块块突起的嫩绿草坪，宣誓着秘境仍在大地上的事实。
    无数的湖泊彼此相连，又形成了一条条细长弯曲的小溪，溪流盘旋交织。
    在光的照耀下，发出粼粼的微光，仿若一条条灿烂的星河。
    无数的溪流似乎组成了一个庞大又奇异的法阵，或连接或断开，一圈围着一圈，把一块偌大的岛屿围在了中央。
    岛屿上矗立着一座座规模雄伟壮阔的神殿，只不过大部分神殿都已经坍塌破碎了，凭借着些许完整的遗迹，仍然能感受到它兴盛时的繁荣和伟大。
    行走在空荡荡的遗迹中央，似乎能从空旷的回音里听到来自远古的呼唤，宣誓着一道又一道神迹。
    无数神殿包围的中央，有一块小型的清澈湖泊。来自四面八方的溪流分成细细的一小汩，弯曲盘旋，又汇聚成了这块湖泊。
    湖泊的底部似乎有一个巨大的法阵，正随着时间的流逝极其缓慢地转动着，带动着湖泊的水静静地旋转，从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法阵由于转动而发出的声音。
    一块巨大的石碑屹立在湖泊中央，它的下半部分沉溺在水中，无数的碎石被掩盖在了湖底，宣誓着已然成为过往的时间。
    石碑上镌刻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深蓝色符文。宛若流动的水一般，在光的照耀下偶尔发出迷人又神秘的湛蓝色光辉。
    石碑的顶部刻画着一个极其精致的又恢宏壮丽的场景
    在漫天雷鸣，在光与暗的交织中，一个人拿着一把长剑，刺穿了另一个人的心脏。
    如果仔细观察，甚至能够看清楚长剑上雕刻着两只鸟儿的模样，栩栩如生。
    而此时，少年被迫坐在石碑顶上，纤细的手指随着神明的牵引缓缓抚过这由时间刻画的巨大图案上。
    混沌神色平静，丝毫不见之前的压抑与疯狂，他小心翼翼地盯着少年的脸庞，轻声道：所以，你现在能理解我了么。
    预言石碑上刻画的，正是由法则定下的真真切切的未来。
    在未来的某一天，穿着精致华美的气运之子，将拿着预言家赐予他的双色青鸟玄剑，刺穿敌人的心脏，成为至高的神明。
    法则谱写的未来，没有光明黑暗两神，更没有混沌神。
    唯一被它承认为神明的，是法则的宠儿，气运之子也就是如今的谢里尔。
    混沌摇头苦笑。
    他为了坐上神的位置，千万年来受尽磨难，处处费心竭力，步步千丝万虑。
    甚至为了不被法则发现他作弊一般的行为，只敢藏在不被世人肯定的灰色裂缝中，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般去偷别人的信仰之物，去获得那微不可见琐碎力量。
    千万年，那是怎样的概念？
    一个人族自他出生那年开始算，幼童，青年，成年，中年，老年，直到死亡，也就三百年而已。
    三百年和上千万年作比，如一粟较之沧海，沙尘较之无垠的沙漠。
    混沌在无数个他人的人生里面，受尽他人所不能理解之折磨。在万年的时光洪流中，躲躲藏藏了一辈子。
    他是神啊。
    在经历了这么多以后，眼看就要成功的前一步。
    预言石碑却告诉他，这个世界的未来没有他。
    法则真正喜爱的，真正承认的至高神。
    是所谓的气运之子，谢里尔。
    这叫他如何不难受？如何不发疯？
    第三百零一章
    我闭着眼睛，细细地抚摸着石碑上的刻文。
    沉默了许久，也算是明白了混沌的意思。
    你是说，我会是日后的至高神？所以你是在嫉恨我抢了你神的位置？
    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觉得不甘心？不甘心我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法则的认可？得到了你求而不得神位？？
    于是你就凭借着这点不甘心，狠狠把我的头撞到墙上，死命吸干我的血液？把我的尊严放在你脚底下践踏？！！
    少年喘了一口气，眼角有些发红。他轻笑了一声：你恨我是所谓的气运之子，那你又凭什么觉得我就想要得到这一切？！！
    难道是我跪在法则面前低声下气地祈求它把气运之子的位置放在我头上的吗？！啊？！！
    一道惊雷蓦然在天际炸响，紫色的闪电在厚重的乌云中穿梭游走，发出沉闷又骇人的雷鸣声，似乎在低低地警告着什么。
    少年怔怔地抬头，看着天空的方向。
    我终于明白了。
    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有了这样一个疑问。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明明有很好的伙伴，有宠爱他母亲和教皇，有信任他的子民们。
    可命运非得让他众叛亲离。
    就算成为了魔王，他也从未大开杀戒，反而处处温和待人，在魔界待了那么多年，他亲手杀的人一双手都数得过来。
    可结果呢？暗杀一波接一波，放眼望去，随便拉出一个人来都可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丧尽天良。
    他自认自己做事还算问心无愧，可偏偏每个人都恨不得按着他的脑袋逼他承认自己有罪。
    修说他有罪，把他摁在魔座上动弹不了一分。
    塞缪尔说他有罪，把他囚禁在高塔里羞辱了个彻底。
    零说他有罪，把他锁在屋子里不见天日。
    世人说他有罪，高举旗帜一遍遍地讨伐着他。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到底犯了什么罪必须得承受这些惩罚？
    如果承认混血有罪，救人性命有罪，保护幼童有罪，善良温和有罪，那么这世间谁又无罪？！！
    你现在是不是要告诉我，因为我是气运之子挡了你成神的路。
    我在你面前的罪，就是因为我出生在了这个世上？？！！
    我自出生以来所经历的所有磨难，就是因为我这个人本身，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原罪？！！
    凭什么？凭什么？！！
    是我亲自跪在你们所有人面前，痛哭流涕地祈求你们把这个所谓气运之子的位置放在我身上的吗？！！
    天空已经被堆积的乌云压得暗沉下来，无声处的风暴正在缓缓酝酿。
    一道巨大的闪电猛然炸响，轰然的雷鸣几乎震聋了人的耳膜。
    在闪电中，混沌看到了少年精致的眉眼，看到了他微微发红的眼眶，看到了他因为包含着雾气而有些迷茫的瞳眸。
    混沌轻轻地抬起自己的双手，包裹住少年的耳朵，替他隔绝了轰隆的雷声。
    把人轻轻带到自己怀里，替他挡住了四面八方吹来的风。
    那不是罪。
    他在心里默默道。
    因为法则选择了你作为至高神，所以你就必须承受这些磨难和痛苦。
    对不起。
    第三百零二章
    灰色地带。
    裂缝边缘，大片大片的密林矗立于此，浓稠的迷雾弥漫着，遮挡着人们的视线。
    湿润的沼泽地让空气变的有些微冷，重重迷雾中，偶有巨大的黑影缓缓掠过，又不知不觉地消失。
    一棵巨大的枯树上站立着一直黑色的乌鸦，乌鸦的羽毛十分光滑，身形矫健，猩红的眼珠直直地盯着迷雾中的一个方向。
    静谧的丛林里传来十分轻微的声音。
    乌鸦忽然大叫一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留下一根拥有漂亮弧形的鸦羽，自半空缓缓落下。
    一支拥有六个人的队伍缓缓自迷雾丛林中显现身影。他们穿着十分破烂的黑色长袍，身形摇摇晃晃，神态疲惫，明显是经过了长时间的逃亡。
    其中一个小个子身形晃了晃，用于支撑的木棍掉进了沼泽地里。
    他面色苍白，眼睑处有一条伤痕，此时伤口已经结痂。
    旁边另一个身形稍微大一点的青年立马扶住了他，经过长时间的跋涉，青年也有点力不从心，他朝着为首的那人道：队长，休息一会儿吧，大家伙都撑不住了。
    你觉得我们停下来，还有活着走出这片沼泽地的可能吗。
    其余人看着四周迷雾里蠢蠢欲动的黑影，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都怪那个药剂师，大晚上不好好在屋子里休息，跑出去干嘛啊。自己死了不说，还连累我们被王宫的人追杀。
    他仗着自己药剂师的身份天天颐气指使我们，也没见他采药有多认真，呸！
    闭嘴，把力气花在走路上。
    话毕，把自己手中的木棍扔到了那个年纪最小的小个子手里，又从旁边重新砍了一根木棍，低着头缓步走近了迷雾中。
    其他人互相看了一眼，咬咬牙跟着自家队长向前走去。
    半个小时后。
    四周的浓雾淡了许多，茂密的树林也随着稀疏了一些，视野开阔了不少。
    让人能够很轻易地看到不远处的巨大湖泊，以及湖泊旁的稀稀拉拉的几个小木屋。
    见状，小队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却仍然不敢放松警惕。
    他们互相搀扶着走向湖边的小屋，一个老人正坐在门口抽着旱烟。
    请问，这里是否属于灰色地带境内？
    今天天气确实很好。
    众人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
    请问这里是灰色地带吗
    吃了吃了！再吃也吃不下了！！
    小个子第一次看到自家冷面的队长吃瘪，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杰森回头瞪了小个子一眼，又对老人弯了下腰，准备转身离开。
    你们朝着这条路一直往西走，会有一个小村庄，村庄里面有马匹，可以带你们去城镇。
    欢迎来到灰色地带，你们会喜欢这里的。
    第三百零三章
    当杰森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到小镇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血红色的夕阳自远方缓缓落下，渲染了大半个天际，就像一幅名家的画布一般，瑰丽而奇幻。
    小镇上的人们都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在微凉的晚风中慢慢走回家，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惬意，无数的屋子亮起了灯火，成群结队的小孩儿们互相道别，回了自己温暖的家。
    没想到大家都避而远之的灰色地带，是这样的。
    杰森也少有地放松了身体，牵着村庄里的人借给他的黑马，慢慢走进了城镇。
    当他们按照先前的指引走到小镇的会馆前时，太阳已经彻底下山了，深蓝色的天空上点缀着无数的繁星。
    会馆是小镇上唯一一所用来招待外客的地方，门前挂着两盏灯，在夜晚的风中微微摇曳着。大门敞开着，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门内的景象。
    一个穿着朴素的小姑娘扎着两个马尾辫，此时正坐在对于她而言过高的前台后面，手里拿着一根白色的羽毛笔，低着头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前台后面的墙上有几个高大的壁橱，里面摆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有酒，钥匙，兵器，衣袍和大大小小的灯。
    此时一个身形非常壮士的大个子正小心翼翼地站在壁橱前整理这些东西，他的身体实在太大了，本来宽敞的前台由于他的加入显得格外拥挤。
    大块头，你再敢打碎我准备的灯，我就把你塞到马棚里和那些马一起睡觉！
    大块头闻言一顿，立马转过身来，他的脸上有一条非常狰狞的刀疤，眉目间尽是凶光，粗声粗气地道：我再说一遍！我叫罗克！你再叫我大块头我把你的小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还有！老子以前是让皇帝都苦恼的连环杀人犯！不是给你擦桌子的仆人！
    知道了吗小鬼！！
    对了，记得把地板也清扫一下，那群酒鬼总是把我的房子弄得乱七八糟的。
    晚上只能吃一颗糖，别以为你把那些小孩送你的糖藏起来我就找不到了。
    罗克原本狰狞的表情顿时一呆，立马乖乖点头，笨拙地捡起抹布又继续擦壁橱去了。
    你们终于到了，爷爷发消息过来时我还不信呢，没想到真的有六个帅气的小哥哥啊。
    请问
    我们不管你们之前是做什么的，也不管你们是啥种族。有仇人追杀也好，被迫逃到这里也罢。
    爷爷承认了你们，那就说明你们以后就是这里的居民了。
    看起来是会打架的，你们可以加入镇里的佣兵团跟他们一起出去打猎，吃的住的他们会替你们安排的。
    还有什么问题么？
    你们就这么轻易地接纳了我们？
    能逃到灰色地带说明你们本事不小，能得到爷爷的认可说明你们起码还有做人的底线，有这两点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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