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三扇门有叶林峯和白陶坐镇,没多久也关上了。气愤的禁军只能拿门扉上的窗户泄愤,然而太和殿从建立之初开始,除了威严之外,还考虑到了安全性。除非禁军用大砍刀,否则破不开镶嵌了玄铁的窗棂。
人虽然进不来,但是他们的手脚却能举着刀剑伸进来。但是当白陶用双节棍问候了这些手之后,禁军们便放弃用这招了。
殿外暂时安静了下来,殿中的王子皇孙们终于能静下来喘口气了。王公贵族们此时衣衫不整身形狼狈,女眷们拥抱在一起露出劫后余生的哭笑声。受伤的人在叶林峯那边接受治疗,不幸身亡的人的尸身被整整齐齐放在一边。
姬榆下场不太好,混乱中不知道是谁对他出了手,他鼻青脸肿,龙袍被撕烂,发冠也被扯开。此时他颓丧地坐在宁嫔的棺椁前抱着宁嫔的牌位,口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平远帝静静坐在龙椅上看着这场闹剧,他凝视着紧闭的大门,表情一如既往的从容。皇后踉跄着登上了台阶扑倒在平远帝脚下:圣上,夫妻一场,您为何不将禁军要逼宫的消息透露给我们?就算您不顾我们的夫妻情谊,仁和是你的亲儿子啊,您为什么不通知他一声?
皇后伤心欲绝,她字字泣血:他是您的亲儿子,嫡长子啊!他日日来太和殿探望您,您为什么不告诉他?
平远帝眼神中闪过了伤痛,面对皇后的血泪控诉,他却一个字都没回答。他不是没有传消息,而是他的人出去了,就再也没能回来。渐渐的,他身边除了杨顺发,其他的人再也不敢用了。
姜福平轻笑一声:若是让太子知道了,只怕禁军和后备军的将领脑袋在几日之前就搬家了,还能等到今日?
真当禁军是吃素的?当他们把控住太和殿的那一日,进出太和殿的人都受到了他们严密的监视。若是平远帝提前泄露消息,得知消息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说道这里,姜福平上下打量着姬松和颜惜宁:万万没想到容王竟然能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将炽翎军搬到都城来,末将万分钦佩。
当日平远帝对容王说的话一字不落的传到了他耳中,当时他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派人监视姬松二人数日,这两人每天就在容王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王府连一只鸽子都没飞出去,那些侍卫也没出门,他便觉得这两人没什么问题。
没想到百密一疏,还是没能防住容王。姜福平有些好奇:如此看来,容王在凉州就知道五皇子要叛变了,可谓深谋远虑。
颜惜宁皮笑肉不笑:本王妃也没想到堂堂禁军统领和后备军将军会伙同五皇子叛变逼宫。
此时白陶狗腿道:少爷,您累了吧?要不我帮您看着他?您放心,有我出手,他肯定跑不掉!
禁军的长刀比家里的铁锅重,提的时间长了,颜惜宁的手确实有点哆嗦,他笑道:行,你来接手吧。
话音一落,白陶乐呵从袖中掏出了一卷细绳:少爷看,这是我在北街给小松买的新绳子,好看吧?不等颜惜宁回答,白陶转身变了一副脸,他冷冷看向姜福平:你是自己主动点,还是要我自己动手?
颜惜宁:
他家白陶真的成了黑陶了。
看着白陶利落的将姜福平用细绳捆好手脚,颜惜宁有些感慨,曾经那个只会躲在他身后哭的小白陶真的长大了。
此时颜惜宁身边突然冲来两道人影,定睛一看,是花容失色的越贵妃和娴贵妃。越贵妃擦了擦满脸的泪,她重重对颜惜宁磕了三个响头:容王妃,谢谢您,若不是您和神医,正则就没命了。谢谢,谢谢!
或许别人都没注意颜惜宁的行为,但是身为母亲的越贵妃怎会不担心自己的孩子?她眼见颜惜宁在姬榆的眼皮底下拖走了姬椋,还将自己的披风给了他。神医说了,若不是有容王妃,姬椋早就死了。
越贵妃泪流满面被颜惜宁扶起,颜惜宁温声道:二皇兄平日里对我和容川很好,我们不忍他遭难。
娴贵妃焦急不已,她已经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了:小七,小七
颜惜宁握住她的手宽慰道:贵妃娘娘您放心,小七很安全。
姜福平虽然被制住了手脚,可依然不觉得自己会输。被叶林峯偷袭是意外,他外面还有八万将士,姬松确实有十几万炽翎军,可是他总不能将所有的将士都调到都城来吧?
以姜福平的推测,姬松能带五万人来都城已经不可思议了,现在鹿死谁手有未可知。于是他轻笑一声:王妃莫不是忘了,备军和禁军的属地在皇城,炽翎军的属地在凉州边塞,如今局势不明,究竟谁在清君侧,尤未可知啊。
禁军虽然暂时进不来,但是他们有招数能让殿中的人主动打开门。此时殿外传来了呼救声和尖叫声,这让殿中的人想到了跪在殿外的满朝文武。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禁军不会杀大臣泄愤吧?
殿外禁军高声喊道:速速放将军出门,如若不然,每隔半柱香,我们便斩一名朝廷大员!
禁军高喊了三次,首先被推出来的便是帝师傅衍之。傅衍之作为当朝大儒,门生遍布天下,他被禁军压着走到了太和殿前。
白发苍苍的老太傅挣扎着:不许你们这群宵小碰我,老夫自己能走!
初升的太阳照亮了太和殿大门,太傅的身影倒映在窗户上。老太傅眼含悲泪抬手对着龙椅的方向遥遥一拜:陛下!老臣今日殉节了,臣先走一步,望陛下龙体安康!
殿中有不少皇子王孙都是太傅的弟子,看到这种场景,不少人失声痛哭。虽然太傅讲课的时候不近人情,课业多得令人发指,可是摸着良心说一句,太傅教会了他们很多东西,他真心希望楚辽皇室繁荣昌盛。
姜福平面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哈哈哈。他的将士们忠贞不二,怎会因为他被抓住就束手就擒?
然而姜福平的笑容还没到达眼底,他就见颜惜宁危险地看了过来:你笑得挺开心啊。
虽然他对傅衍之没什么好感,但是也不想看到这样一个三朝帝师就这样惨死在太和殿外。傅衍之不能这样死了,他若是死了,殿内和殿外的人心就乱了,好不容易才升起来的信心和气势就这样没了。
他得想尽办法拖延时间,一定要坚持到姬松他们到来。
眼看颜惜宁越来越靠近,姜福平心中突然升起了一阵危机感,他正色道:末将虽然不才,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王妃若是不信,尽管拿末将这幅残躯去威胁禁军。您不妨比较一下,是您的威胁管用,还是我的将士们手狠。
颜惜宁突然笑了:管不管用,试试不就知道了?
姜福平头皮开始发麻:你们要做什么?
眼看半柱香快要过去,店内传出了一声细响:等一下!
大殿的门缓缓开了一扇,杨顺平手中捧着一个木盒缓缓走了出来。他不愧是平远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太监,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气息稳定。
只见他笑吟吟将木盒捧在手中环视一圈,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禁军林闯身上:圣上有东西要交给将军,请将军过目。
林闯接过木盒,他狐疑看了一眼杨顺发后打开了盒子。只见盒子中放着一根血淋淋的手指,手指上还戴着一块翠色的扳指。
杨顺平心平气和道:圣上说了,若是你胆敢在太和殿前再斩杀一位臣子,送来的可不只是一根手指了。
林闯面色变了又变,他眼神阴郁看向殿内。此时杨顺发压低声音:林统领,就算您不为姜老将军考虑,也得为五皇子考虑考虑吧?
林闯面色一沉,手中抓着木盒子陷入了沉默。杨顺发看消息已经送到,他连忙从门扉中退回了殿内。一进大殿,他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珠,随后舒了一口气大步向前走。
殿内,姜福平的嘴正被他的臭袜子堵着发不出声音,他右手的食指被砍断,此时正潺潺地淌血。剧痛让他面色发白手臂颤抖,没想到他们真的敢用他的手指去威胁禁军,他们就不怕此举适得其反吗?
白陶担忧地拍拍颜惜宁的后背:少爷,您没事吧?
颜惜宁面色微微发白,理论和实践果然是两回事,虽然知道该震慑外面的禁军,可是当看到白陶斩下姜福平的手指时,他的肠胃就控制不住的翻滚了。
姜福平的这根手指果然让林闯沉默了好一会儿,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宫墙内传来了砍杀声。林闯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将士一个都没回来,这让他有些摸不着底,难道姬松已经打入皇宫了?
不可能吧?守备军好几万人守在城门处,炽翎军就算攻打,也要打上大半日吧?
殿内的人紧张不已,此时已经有人对颜惜宁提议:容王妃,要不再斩姜福平一条胳膊给外面的禁军送过去吧?
颜惜宁面带犹豫,他看了看平远帝的方向。平远帝微微摇摇头,敌不动我不动,静观其变比较好。
颜惜宁这才转过了头,此刻他终于能理解有些人一着急就会六神无主四处踱步了,因为他也想站起来走一走。
空气再一次凝滞了起来,偌大的大殿安静得只能听到呼吸声。
越是猜疑下去,林闯感觉越是不妙。不能再等了,迟则生变。等他斩了所有人,大局就能定下来了。说着他一把将傅衍之往台阶的方向拽去,他提声高喊着:你们都看好了!楚辽皇室是如何对你们见死不救!
傅衍之静静地站在太和殿门口,此时太阳缓缓升起,金色的光芒给眼前的景色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金色。傅衍之盯着东方,多美丽的日出,可惜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林闯抽出腰间长刀:傅太傅,上路吧。
锋利的长刀折射着寒光,眼看就要狠狠挥下落到老太傅身上。傅衍之静静闭上了双眼,大殿下群臣哭嚎着:不要啊太傅!
就在此时,一匹黑色骏马冲到了太和殿前,骏马扬起前蹄发出嘶鸣声。马上的人手腕长弓身体顺势站起,下一刻弓弦发出嗡的一声响。
锋利的箭头带着雷霆之势向着太和殿的方向疾驰而来,傅衍之感觉耳边传来呼的一声轻响,他下意识向着传出声响的方向扭过头去。
温热的鲜血喷溅了傅衍之满脸,禁军统领林闯的咽喉被一支长箭贯穿。长箭贯穿林闯后并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它带着林闯的身躯向后仰倒。
只听笃的一声脆响,太和殿的门板上钉了一具温热的尸体,鲜红的血溅落在残破的窗纸上。
殿外的众人沉默了一瞬,他们齐齐转过头去,只见容王姬松眼中带着寒气:五皇子姬榆伙同禁军林闯后备军姜福平叛变,禁军众将缴械不杀。容王身后,黑压压的炽翎军将士们刀锋上的鲜血被太阳照得晃眼。
太和殿前出现了片刻沉默,下一瞬间群臣高呼出声:容王来了!我们有救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尘埃落定(上)
从入炽翎军开始,姬松参加过上百次战斗。比昨夜的战斗凶险的多了去了,可是没有哪一次,他的心情像这次这般难受、愤怒又焦躁。
第一次,他的长刀对准的不是外敌,而是自己的同袍。皇城禁军和守备军,原本和炽翎军一样,是楚辽皇室为了保护百姓而设立的军队。说来讽刺,炽翎军第一次与自己人交手,对手竟然是本朝立朝时间最久远的禁军。
虽然在数日前姬松就知道会有这一战,但是真正到达战场时,他站在战场外的山林中沉默许久。越是沉默,他心中的怒火越是高涨。守备军的后方便是火光冲天的都城,这些应该守卫百姓的兵,将手中的刀剑对准了自己人。
黎明前就算是最凶猛的野兽也会陷入深度睡眠,更别说是军中将士了。当天色最黑的那一刻,姬松他们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守备军军营中。
这是他打过的最轻松的一场仗,大部分的将士看到炽翎军肩膀上的红巾时自动放下了武器。但凡试图反抗的人,都被炽翎军将士无情的格杀。
接管城外士兵花费的时间不长,难的是制住城中正在作乱的士兵。禁军对都城熟悉,打巷战他们的赢面大。好在关键时刻王府的侍卫们冲出来接应了大家,姬松也能趁机带着精兵向着皇宫进发。
林闯的尸身被钉死在太和殿的大门上,姬松隐忍着眼底的怒火,他环视着广场上的禁军一字一顿:缴械不杀。
禁军士兵面面相觑,这次兵变的两个首脑,一个在大殿中生死不知,一个当众被杀,他们再抵抗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不知是谁带的头,第一个士兵放下了手里的长刀。接下来广场上和大殿外的禁军纷纷丢下了手中的刀剑,刀剑与地面撞击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放下刀剑的禁军士兵蹲下双手抱头,姬松抬起手:带走。
广场上的大臣们冻了一整晚,此时看到容王,他们眼中淌出了激动的泪水。若是容王再晚来片刻,他们的小命就悬了。
当大臣们上前想要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时,姬松却没什么心情同他们客套。他直接将安顿百官的差事交给了宰相闻人敬。对此大臣们也表示理解,毕竟刚经历一场兵变,他们更希望能坐下来喘口气。
当姬松从百官中间走到太和殿前时,太和殿的大门缓缓开了。惊魂未定的宫人们很快进入状态,他们将大殿内外的尸体抬下去。
殿中的王孙贵族们互相搀扶着走到门边,看着金色的朝阳,不少人喜极而泣。此时他们只是劫后余生的普通人,能活着看到日出的感觉真好。
姬松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着,很快他便看到了人群后方眉眼含笑的颜惜宁。
姬松冷硬的心瞬间就软了也暖了,他眼底出现了笑意,唇角也不由自主的上扬。天知道他冲向皇宫的时候有多恐慌,他没想过姬榆那么疯,他连太子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的。
他不敢去想他的阿宁现在怎么样了,若是阿宁没了,他会恨自己一辈子。
好在阿宁一切都好,他全须全尾的站在自己面前。姬松的呼吸瞬间乱了,眼眶也湿润了几分。顾不得同宫里人打招呼,他快步迈进大殿挤过试图搭讪的人群。
他想拥抱他的王妃,片刻都等不得。
颜惜宁痴痴地看着朝阳中的姬松,阳光在姬松的盔甲上镀了一层暖暖的金色,他逆光而立,所有的风景都不敌他的一个凝视。长达半个月的夜行让姬松瘦了一大圈,这也让他的轮廓更加分明。
姬松眼下有深深的青黑,脸颊上溅了几点血迹,下颌上也长出了青色的胡茬颜惜宁从没见过这么狼狈的姬松,可是他偏偏挪不开眼,只想细细的再多看他几眼。
看到姬松的目光,看到他向着自己的方向快步奔来,颜惜宁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悸动。数日的思念化作了动力,他迎着姬松的方向走去。
两人越来越近,当对方站到自己面前时,本以为会有千言万语的他们却只会对视而笑。不知是谁主动的,两人紧紧的抱在一起。
坚硬的盔甲带着寒气和铁锈味,姬松的怀抱结实又有力,硌得颜惜宁肉疼。即便如此,他还是舍不得放开。靠在姬松的肩膀上,他嗅了嗅姬松的味道:容川,你臭了
话音一落他自己都想嫌弃自己,这么美好的场合,分别半个月,他开口第一句话竟然在嫌弃姬松。
然而姬松一点都不介意,他侧头亲了亲颜惜宁的脸颊:是啊,我臭了,阿宁还要我吗?风餐露宿半个月,他身上的味道肯定不好闻,此刻他自己都嫌弃自己,别说阿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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