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到达都城西门时,已经是正月十七的早上了。
容王府的马车停在了西城门口接受守城将士的盘查,颜惜宁掀开了帘子看向巍峨的城墙,到了此时他才舒了一口气:到了。
守城的将士们挨个儿打开了随行的马车车厢细细检查,领头的将士对姬松和颜惜宁行礼:王爷王妃见谅。
颜惜宁微微颔首:能理解,将军请便。
平远帝生辰宴会近在眼前,各路诸侯从楚辽四面八方而来,这段时间来都城的人比往常多了好几倍。为了安全,每一个进城的人都要接受细细盘问,随身携带的行礼也要详查。
这时盘查车厢的小兵捧着一个面盆大小的土疙瘩快步走了过来:将军,车厢中都是这样的东西!
圆饼状的土疙瘩中间厚边缘薄,直径有一尺半,厚度有一尺,每一只都沉甸甸。土疙瘩中间明显存放着什么,没见过这东西的守城将士们不免心生警觉。
为首的将士端详着土疙瘩许久,最后他还是恭敬行礼:敢问王爷,这里面是什么?
终于到了白陶假扮的姬松出场的时候了,颜惜宁看了过去。只见姬松唇角抿直威严道:葡萄。
好!就冲白陶的表现,谁敢说他不是容王?!颜惜宁给他打九十分!
现在轮到颜惜宁出场了,他温声解释道:里面装着凉州永昌郡产出的葡萄,将军若是不信可以打开看看。
第一次看到用土疙瘩储存葡萄时,颜惜宁都惊了。惊叹之余,他不得不佩服当地百姓的智慧,竟然能想到用黄泥封着葡萄。娇嫩的葡萄在黄泥冲存放的时间很长,放上大半年打开后依然新鲜。
颜惜宁特意挑选了几种水分足口感好的葡萄带来了都城,大冬天的能吃到鲜美的葡萄,想必都城中的达官贵人都愿意试一试。
领头的将领显然很给容王面子,他拱拱手:既然是葡萄,末将就不打开了。方才他看过后面的几辆车,车中放着的都是些水果坚果,土疙瘩里面放着葡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时身边传来了一道声线:打开看看。
颜惜宁循声看去,只见姬榆骑在高头大马上从城门内走了过来。数月不见,姬榆消减了不少,他眼眶下有明显的青黑,看着精神不太好。
姬榆走到马车前,他对姬松二人行了个礼:恭迎三皇兄三皇嫂回城。请皇兄皇嫂见谅,最近进出城的人多,将士们得细心排查。
颜惜宁眉头微微扬起,随即看向了姬松。姬榆不是大理寺的吗?他为什么会跑到城门附近来了?难道在这半个月里,姬榆又得了什么差事?
这可如何是好?姬松能糊弄过姬榆吗?
姬松微微颔首:五皇弟。顿了顿后他缓缓扭头对一边的将领说道:打开。
颜惜宁眼神一亮,好家伙,白陶这是将姬松说话的精髓给掌握了呀!瞧瞧这气势,谁敢质疑他?他不由得在心里给白陶竖起了大拇指,回头得给他加两个鸡腿。
小兵将土疙瘩放在了一边的泥地上,哐哐两拳下去,土疙瘩破裂开来,从破损处能看到黄色的泥土中混着几串青色的葡萄。明明封印在黄泥中已经数月,葡萄依然新鲜得像是从树枝上摘下来一般,就连果柄都还泛着青色。
姬榆这才放下了心,他对姬松拱拱手:确实是葡萄,得罪皇兄皇嫂了。
姬松唇角微微上扬,他上下打量着姬榆:五皇弟不是在大理寺吗?怎会在此?
颜惜宁诧异看了姬松一眼,不愧是和他心意相通的心腹小厮,他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这时城门内传来了姬椋慵懒的声音:那当然是我们这位五皇弟高升了,三皇弟有所不知,五皇弟近日得了好差事。父皇生辰期间,由他和禁军统领林闯负责安全。
听到姬椋的声音,姬榆身上残留的疲惫渐渐散去。他的手紧紧攒着缰绳,关节出攒得泛白。背对着姬椋的姬榆眼底出现了杀意,这份杀意被颜惜宁尽数收到了眼底。
当然,在场紧张的不止姬榆一人,颜惜宁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姬榆也就算了,姬松平时和他没多大的交集,即便姬松有什么异常,他也发现不了。
可是姬椋不一样,姬椋是个话痨,每次遇到姬松总要念叨几句。白陶能骗过他吗?
姬松的手轻轻在扶手上敲着,他眉头微微扬起,看着半点都不怵。
姬椋的马车缓缓从城门内驶来,姬椋穿着一身绿色的衣裳翘着二郎腿坐在马车前。没一会儿姬椋的马车就停在了姬松马车前,姬松拱拱手:二皇兄。
姬椋上下打量着姬松:凉州果真是苦寒之地,半年未见三皇弟清减不少。
姬松轻笑一声,笑容却未达眼底:倒也不全是因为凉州。正常人在轮椅上坐一年也会受不了。
姬椋连正眼都没给姬榆一下,姬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再在这里站下去也只是自讨没趣,于是姬榆敷衍地拱拱手带着他的部下们快速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姬椋轻笑一声:如今我们这位五皇弟,架子可大着呢。
说着他眼神复杂地看向姬松:难怪那日你要同我说那句话,果真是我小瞧了他。
都城中两位皇子斗得死去活来,这段时间谁都没讨得了好。唯独姬榆能在两位皇子的夹缝中一路成长。如今朝中竟然有不少大臣看好他,这可将姬椋气坏了。
说完话后姬椋看向了颜惜宁:弟妹,别来无恙啊。听闻今日你们回程,为兄在新的迎客楼摆了一桌宴席为你们二位接风洗尘。
颜惜宁笑吟吟道:多谢皇兄关心,原本我和容川不该推辞。只是我们还没入城,王府还没收拾。
姬椋猛地一拍脑袋:你瞧我这记性,看到你们回来太开心,竟然忘记这事了。没事没事,今日不便,那就改日再约。
姬松笑着拱拱手:多谢皇兄体谅。说着他直视着姬椋:皇兄今日来城门处等候我和阿宁,可是要同我们说什么?
姬椋笑容灿烂:我就喜欢同三皇弟说话,敞亮!为兄我就不客气了,我想借你的神医一用。你放心,我会给酬金。
颜惜宁心中警觉,难道姬椋府上又有不干净的东西了?姬椋到底知不知道闻人妙和姬榆之间的事啊?
见姬松二人有些迟疑,姬椋也不遮掩,他压低声音道:我怀疑父皇突然生病其中有蹊跷,若是你的神医得空,随我进一趟宫。
姬松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颜惜宁了然道:皇兄,神医的行事风格你是知晓的。这事得问问他的意见。
此时后面的车厢中传来了叶林峯的咳嗽声:老夫近日偶感风寒,恐将病气传给贵人。等过些时日老夫身体恢复了可还行?医者不自医,医者也是人,年迈的老人家受冻得了风寒有什么问题?
姬椋展开扇子满意地扇了两下,大约觉得天气太冷,他合扇收入掌心:好!神医痛快!那就等您身体康复了给我传个信,您放心,该给您的酬金一分不少。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姬椋一身轻松。他对着姬松挥挥手:三皇弟先回去忙吧,等你忙完了,别忘了去迎客楼赴宴。
马车缓缓向前行,车帘挂下后颜惜宁不由得舒了一大口气。正当他准备夸奖白陶时,白陶已经一把抱住了颜惜宁的腰身。他身体微微颤抖,声音带着哭腔:少爷,吓死我了!
天知道姬椋出现时他是什么感觉,要不是他坐在轮椅上,早就吓得瘫倒在地了。王爷果然不是谁都能做的,和这些皇子聊天,白陶都觉得天快塌了。
颜惜宁爱怜地摸了摸白陶的脑袋:你做得很好,非常好!白陶超水平发挥,不愧是姬松看中的替身!
正当他继续安慰白陶时,帘子一掀,叶林峯带着一身寒气一屁股坐在了矮塌上,他冷笑道:姬铎狗贼,竟然让老夫为他治病。
颜惜宁理解道:神医若是不想去就不去。平远帝害死叶林峯的妹妹,又屠了神策门满门,如此血海深仇下,指望叶林峯为他治病是不可能的事。
叶林峯从袖中掏出了一堆瓶瓶罐罐放在了矮塌上:去,谁说不去!这段时间我得好好想想,该怎么送那老东西上路。
第一百二十章
面圣
冷管家早就率领府中的家丁等在门口了,马车还没停稳,他就快步迎了上去。看到颜惜宁时,冷管家的眼眶一点点的红了:恭迎主子回府!
颜惜宁推着姬松出了马车,看着王府前挂着的牌匾,他深深吐出了一口浊气:我们回来了。
去年八月,平远帝为了让姬松他们避开京中纷乱的局势,于是让他去了封地。没想到时隔数月,都城局势没有稳定,他们却又回来了。
在很多人看来,姬松他们折腾这一趟完全没必要。只有颜惜宁明白,他们这段时间到底做了什么,到底得到了什么。
如今正是开春,品梅园的梅树开得正灿烂。顺着栈道走向品梅园的方向时,一阵阵清幽的梅香传入肺腑。梅树下的大鹅们还记得颜惜宁,它们扇动着大大的翅膀从湖面上飞来,一边飞一边发出了热情的欢迎声。
颜惜宁他们离开后,品梅园和闻樟苑并没有荒芜。冷管家他们打理得当,这里满是生机。沿着品梅园树下的石子小道走来,两边的菜地修葺得整整齐齐,里面长着一层绿油油的油菜。颜惜宁养的那群鸡已经长大了,它们悠闲地在菜地中觅食。
院中的小菜地也没荒废,里面中种上了冬日能存活的蔬菜。一到院子中,小松立刻撒开了脚丫子到处撒欢。
颜惜宁推开了闻樟苑的大门,屋中打扫得干干净净。炉子中的炉火烧得正旺,一进屋子,一股暖气伴随着熟悉的熏香气息迎面而来。
这一切让颜惜宁二人无比放松,加上连日赶路,两人此刻只想停下来好好休息。然而现在还不是他们能休息的试试,他们得收拾一下进宫面圣。
他们为了平远帝生辰回来,如今平远帝身体不好,作为儿臣的他们若是不去宫里一趟实在说不过去。
得知颜惜宁他们现在要进宫,叶林峯皮笑肉不笑:狗东西真会折腾。
颜惜宁哭笑不得:神医你注意点,这是在都城。
叶林峯冷笑了两声:你们两速去速回,回来之后同我说说他的情况,我看看他还能撑多久。
颜惜宁:
他看出来了,如果叶林峯是真的想弄死平远帝,只是现在碍于大局,他还不方便出手。
马车再一次起步,坐在车上的颜惜宁有些不安。白陶能骗过姬椋姬榆,他能骗过平远帝吗?平远帝城府之深手段之毒辣可不是他们能招架的,若是露馅了可就大事不好了。
偏偏白陶很有信心,他拍着胸脯对颜惜宁说道:少爷,您放心吧。王爷早就告诉我该怎么应对皇上啦,对付别人我可能不行,骗过圣上一定没问题。
听白陶这么说,颜惜宁的心情稍稍舒缓了一些:那就好,记住了,一会儿到宫里你可不能大惊小怪。
白陶嘿嘿笑了两声:少爷您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您和王爷失望的。他已经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遍和皇帝对话的场景了,应该没问题了。
说着白陶开心地搓搓手,他满眼期待:皇宫啊~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去皇宫中。听说圣上居住的宫殿是用黄金打造成的,是不是真的啊少爷?
颜惜宁唇角抽抽:说过很多遍了,只有龙椅是用金子做的。
在白陶对皇宫的期待中,马车缓缓停在了神武门前。神武门前停着黑压压一片马车,数量比平时上朝还要多一些。这也不奇怪,如今各路诸侯聚集在了都城,又是平远帝生辰之际,他们总要多走动走动联络感情。
出马车之前白陶深吸一口气,他慢慢沉下了脸。端看这幅模样,倒是和姬松一模一样。
容王的马车一出现,就引来了好些人的注意。看到颜惜宁推着姬松进了神武门,有一些诸侯想靠近搭讪,然而姬松的表情太严肃,愣是让这群人断了心思。
不过在大家看来,姬松大势已去。与其结交一个封地在凉州的容王,还不如和五皇子姬榆多谈谈感情。圣上一倒下,如今的三个皇子中肯定有一个会上位。
等新皇上位,容王手里的兵符肯定得交出去,到时候留给他的只有一个荒芜的凉州。区区容王,不足为惧。
轮椅压过石板,在太监的引导下,颜惜宁二人向着皇帝居住的太和殿走去。刚到了太和殿门口,颜惜宁就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这里太安静了,也太严肃了。
太和殿前至少有五队禁军在巡视,更别说隐藏在太和殿各个隐蔽角落的禁军了。禁军将士们身披铠甲,腰间挂着长刀,他们面色严肃,肃杀之气弥漫了整个太和殿。从太和殿中出来的太监宫女一个个行色匆匆,他们低垂着头颅,连头都不敢抬。
偌大的太和殿安静得只能听到将士们的脚步声,看到这幅场面,即便是信心满满的白陶也有些怂了。他抬头看了颜惜宁一眼,眼中有忐忑和畏惧。
其实颜惜宁也有些犯怵,但是他现在是白陶的主心骨,若是他胆怯了,白陶就更慌了。于是他压低声音鼓励道:别怕。
看到颜惜宁二人到了太和殿,杨顺发小跑着迎了上来,他面带喜色:王爷王妃来了,快,里面请。
颜惜宁温声道:杨公公,父皇身体还好吗?
杨顺发眉头皱起,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可是笑容满是苦涩:好,好。听说今日你们回都城,圣上已经盼您二位许久了。
太和殿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草药味,浓浓的龙涎香和草药味都遮不住龙床上传来的酸臭味。颜惜宁眉头微微皱起,看来平远帝病得不轻。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半年前他送自己和姬松离开时,身体还很健康。明明只是半年时间,平远帝身体怎么垮得这么厉害?
听到轮椅的声音,龙床上传来了平远帝沙哑虚弱的声音:是容川和惜宁来了啊。快,扶朕起来。
床幔向着两边拉起,平远帝半躺在床上。他面色暗沉发黄,呼吸间像是有浓痰卡在了喉咙口,声音有些含糊,但是那双眼睛却依然清明。
见颜惜宁他们要行礼,平远帝赶紧摆摆手:免礼赐座。一路赶来累了吧?
姬松拱拱手:启禀父皇,儿臣不累。
平远帝爱怜地打量着颜惜宁二人:凉州苦寒之地,你们二人受苦了啊。
颜惜宁笑道:启禀父皇,凉州并没有传闻中那么荒僻,儿臣去凉州收获颇丰。等父皇身体好起来,儿臣和容川还要带您去凉州看看我们的梯田。
平远帝乐开了花:朕在容川上的折子中看到了,你们在凉州为百姓做的事,朕都记下了。
此时小太监们抬着椅子放到了龙床边,平远帝招呼道:放那么远做什么?离得近一些。
直到太监们将椅子贴着床沿放,平远帝才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对了,你们都下去,朕要同容王二人说说话。
宫女太监们纷纷离开,就连伺候在左右的杨顺发都离开了。平远帝对着二人招招手:来,容川惜宁,你们坐近一些,让朕好好看看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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