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漾定了微服私访的时间,朝于节温声道,“鄞州的事莫要声张。”
她倒要看看,地州上的府衙,到底是烂到什么程度了。
于节知道这是无论牵扯出的官员有多少,又有多少权势都要重办的意思,谢恩应下了,在这件事上,陛下从来是不会姑息的,尤其眼下,天下局势刚定,鱼龙混杂,正是需要立律令,肃朝纲的时候。
非要要查,还要严查严办。
只是微服私访……
陛下莫不是又想避开选后宴。
于节又急了,“陛下,选后宴的事拖不得了!”
崔漾失笑,“不是下个月么?也不是一下子就能选出来的,你们先筛选一层罢。”
于节盘算着与群臣提议把选后宴提前,先办完陛下交代的事,出了宫也不回家,重新到太常寺拟定了吉日,定在了十日后,他一夜没睡,亲自跑了各家臣子的府门,第二日清晨朝议上,上呈了提前选后宴的决议。
刁同甫、宴和光提议泰山封禅。
锦绣江山的舆图在金銮殿里铺开,刺目的红已被清湛沉稳的靛青蓝掩盖,山川巍峨,江海涛涛,四海之地,皆归大成,甚至连文帝时也未能收归的南国、卫氏三韩都已纳入大成的疆域。
朝官们看着,莫不是激动欣慰,也很自豪。
山川广袤,宏大,锦绣山河。
但这锦绣山河里,也许有百姓正饥荒挨饿,也许河流里还漂浮着冤死的河工,崔漾视线扫过底下一张张面容,都是饱学之士,却也不是每一个都会用满腹的学识为百姓请命,忠于大成,忠于君主,而不是衷于自己的私心贪欲。
封禅与禅让一样,必三请三辞,崔漾应允了,仪仗出了京城,她去哪里,比在京城方便许多。
崔漾吩咐道,“这几年年年征战,国库空虚,当与民生息,便是封禅,也不可干扰沿途的百姓,州府官,既是去承接天地的旨意,不要弄些没用的东西,愿意随朕一道去的,不带奴仆,骑马一道去,不愿意去的,待在京城便可。”
群臣眼皮跳,一时噤声。
天子素来说一不二,说不让你惊扰百姓,就不让惊扰百姓,别说修离宫别馆,有时连官道也不走,上次去洛阳,文武百官同将士们一样,都是风餐露宿,吃糠咽菜。
但若非有功绩,无人敢上奏封禅,请听天地的旨意,伴驾天子封禅,可是几百年来也不定能遇到的一件大事。
且伴驾后,能与陛下单见的机会很多,倘若不去,回来陛下想不起你这个人,不是亏大发了么?
再者,这时候便是不想去,也得去,否则不就给陛下落下一个贪图富贵享乐,吃不了苦的印象么?
这样的事哪里能错过,众臣咬咬牙,全都拜首表示衷心,坚持得住,要伴驾前往泰山。
崔漾不置可否,颔首应允了。
朝中有人在当蛀虫,一头吃百姓的血,一头刮国库的油,大约每一个君王知道这样的事,都没办法开怀,虽说暂且不能打草惊蛇,但身为君王,心情不好想要磋磨臣子,方法有很多。
崔漾暂时停了蓬莱仙人的讲经,另外添了一个时辰,召见今岁察举的新官,挑选出六十人,每人考核两个时辰,另外单独召见推举这名学子的官员。
如何识得对方,家里有无姻亲关系,方正孝廉有何事迹,又有何才干,为何举荐,看上了哪里,对朝中近来推出的新政有何见解。
天子不会为难新丁,臣子答不出,也不会发火,只没有多少人能承受离仙宫里死寂一般凝固的气氛,叫你腿软跪在地上,求天子赎罪,再重新推举真正有才,品德端正的人上来。
出了离仙宫的臣子,大多路也走不稳,比百秩以上的官员都有向朝中推举官员的律令,官秩越大,名额越多,宴归怀手里有三人。
薛回也推举了一人,与宴归怀一同从离仙宫出来,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苦笑道,“陛下的记忆,实非常人,前头有一名郎官提了卢怀的名字一句,今日问我对卢怀的印象,三两句话,牵出了卢家一连串的姻亲关系,还是燕草兄你厉害,直接从太学宫中推举。”
“秦家竟敢隐瞒儿子杀过人的事实,将儿子送入朝为官,真是胆大包天。”
宴归怀有幸做了几日伺候笔力的刀笔吏,聚精会神地听和记录,也未必有陛下记得全,光是举孝廉这一课,叫臣子们手忙脚乱精神紧绷。
不知道自己推举的人是何背景的,赶紧细查有无隐患,知道的,也尽量多了解,免得陛下问起,答不上来,把自己的前程也搭进去。
朝中官员一时人人自检,上朝时,大气也不敢出,知道便是距离金銮殿门栏最近的末尾,陛下在上首也能听见耳语,朝上便都安静得似哑巴,连气也不敢叹,出了宫才敢耷拉下肩膀。
很快天子又在宫中设下了良才宴,召那些经住考验的新官和推举人入宫赐宴,该升官的升官,该封赏的封赏,赏罚分明。
雷霆雨露,叫朝中上下一清,街头巷尾的百姓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说官衙办事快了,街上恶霸被清空了,上茶肆酒楼的官员少了,被侵占的土地还回来了,今日东市又有官员斩首,抄没的家财都放在了南营国学学舌里,给小孩发笔墨。
南营书舍里郎朗书声,常常惊醒丛林里的鸟,昭阳初升,天清气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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