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所以一般赈灾的钦差,都是天子近臣,圣眷隆重,既能压得住一方大员,又能充当天子耳目巡视地方。因忠心,即便赈灾出了差错,也不至于罪责太过。
扒拉扒拉京城的这些官,也就剩谢景明能用。
庆平帝叹息道:“你不在身边,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内有李勇,外有韩斌,不会出事。”谢景明安慰他,“不然再调关西铁骑进京,有他们在,必定万无一失。”
庆平帝沉吟很久也没有应准。
只听门扇轻响,李勇蹑手蹑脚进来,“官家,该进早膳了。”
二人这才惊觉窗纱大亮,看窗边壶漏,不知不觉中,已是卯时三刻。
“你陪朕用膳。”庆平帝让谢景明坐过来,亲手给他挟了筷五彩牛柳,“吃牛肉,长得高。”
谢景明不禁笑了,笑过之后又有点伤感。
小时候他比同龄人矮,母妃总说这话哄他吃饭,他生怕自己长矮了,可是没少吃牛肉。
说来也怪,不知道是不是吃牛肉的原因,十三四一过,他个子蹭蹭地涨,倒比寻常男子高出一截。
可惜母妃走得早,看不见他现在的模样了。
没想到从官家口中听到相同的话。
一抬头,不妨官家正在看他,微微笑着,眼神慈和,带着家有儿郎初长成的自豪感,看得他不禁一怔。
心中那个猜想再次不可遏制地浮上来,谢景明忙低头用饭,遮挡住脸上的那点异样。
恰好太子求见,为的也是滦州赈灾的事情,适时引开了官家的注意。
其实谢元祐根本就不想来!
今天凌晨,他迷迷糊糊就被太子妃从被窝里扯出来了,不由分说就给他穿戴,“滦州地动,你赶紧进宫请旨,去滦州赈灾。”
他一下就吓醒了。
太子妃的意思很明确,这是个展现才干,争取民望的好机会,一来重获圣眷,二来以正视听,让那些左右摇摆的墙头草看看,到底谁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谢元祐一百个不乐意,且不说赈灾的差事不好干,单说滦州,天高皇帝远,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又与北辽接壤,万一出点意外怎么办?
北辽早和大周签了和谈协议,边境安稳得很,而且他出入护卫如云,太子妃不理解会有什么意外。
“我担心十七叔暗杀我,”他恹恹地说,“滦州乱哄哄的,推给乱民也好,推给北辽也好,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反正我一死,他继承大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肯定没人细究。父皇身体本就不好,万一承受不住薨了,更是趁了他的心。”
听得太子妃瞠目结舌,好半晌才道:“难道置身事外什么也不做?你是东宫太子,莫说父皇在看着你,天下臣民也都在看着你啊!”
谢元祐想举荐自己的人去滦州,掰着指头数了半天,愣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来——没办法,他的人基本都是老相国推荐的,基本不剩几个了。
思虑再三,他决定把物资调度的差事要过来,甭管谁去赈灾,只要钱粮攥在他手里,他就相当于卡住了那人的脖子,不得不听他的。
结果一进殿门,就看见父皇和十七叔其乐融融地用早膳!
谢元祐顿时有点吃味,哂笑道:“十七叔有心了,一大早就来陪父皇用膳。唉,儿臣为滦州地动忙得焦头烂额的,连早饭也顾不得吃就进宫了,父皇赏儿臣一顿饭吃可好?”
庆平帝笑骂道:“何时少过你小子的饭?李勇,让御膳房做道莲蓬豆腐孝敬太子爷。”
谢元祐忙起身谢恩,看父皇吃的差不多了,便试探着问赈灾的人选。
却是听到了十七叔的名号!
谢元祐一阵气恼,这下可好,凭十七叔对他的戒备程度,调度的差事父皇也肯定不会给他了。
真是来了个寂寞。
谢景明淡淡扫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太子忧国忧民,定是知道国库紧张,一时拿不出太多赈灾银子,特来替官家解燃眉之急的。太子准备捐多少?”
啊?谢元祐差点把嘴里的豆腐喷他脸上,呀呸,好个阴险的十七叔,上来就讹我钱!
但父皇在这里,也不能不表示表示。
谢元祐咬牙,“儿臣愿意捐五万贯,再缩减东宫一半费用,好为天下臣民做表。”
庆平帝笑着摇摇头,“也罢,五万就五万,还好前阵子宋伋家里抄出来上百万贯,先挪给滦州救急。”
谁不知道他和宋伋来往过密,这明显话里有话啊。谢元祐眉棱骨跳跳,但到底没再往上加,只看着谢景明道:“十七叔呢?”
不待谢景明开口,庆平帝就替他挡了,“他在西北吃了十年的沙子,哪来的钱?如今王府还空着大半个院子没修。朕替他做主,此次不要他捐钱捐粮。”
谢元佑撇撇嘴,偏心!
日头已升得很高了,谢景明着急与各部商议赈灾商议,还要征调边防军,便要起身告退。
“赈灾还要出动军队?以往赈灾只需当地的衙役官兵就足够了,大不了你再带一队亲兵。”谢元祐一听,不由连连冷笑,“恕我所知,滦州民风朴实,根本没有民乱的苗头,用不着军队镇压。再说边防军不是你的私兵,十七叔还是替朝廷省些军费吧。”
谢景明嘴角弯弯,含着不加掩饰的讥诮,“太子想多了,边防军是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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