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可真凉啊,刺得膝盖有如针扎,那天倩奴躺在雪地里,又是什么感觉呢?
一双黑色皂靴停在他面前,头顶传来谢景明毫无起伏的声音,“义冢。”
是了,她没有亲人,只能葬在义冢。
可惜宋家被抄,他不被砍头,也会被流放千里,恐怕没机会去拜祭她。
宋孝纯痴痴呆呆地想着,忽听一阵轰轰的车轮声,太子的车驾已是急急而至。
太子肯定求得官家的恩旨了!宋孝纯眼神一亮,忙从地上爬起来,若能逃过此劫,他一定好好听父亲的话,再不给宋家惹祸。
谢景明和李勇互相对视一眼,不疾不徐踱到马车前,恰好谢元祐从车上跳下来。
“我来送送老相国,他毕竟做过我的老师。”谢元祐身穿绛纱袍太子衮服,头戴十八梁远游冠,太子的气派拿了个十足十。
李勇看着谢景明。
谢景明略一点头,让开道路。
因是太子殿下亲临,看守宋伋的官兵也不敢使劲拦着。
“相国!”谢元祐几乎是一路小跑跑到宋伋轿前,小声道,“可有法子救你?”
宋伋摇头,“无解,太子不可替我求情,以后在官家面前务必谨小慎微,收起所有的小心思,你是嫡长子,只要不犯谋反大罪,官家没有理由废黜你。”
在他面前,谢元祐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惶恐,他的人接二连三折在十七叔手里,眼瞅着老相国也倒台了,现在他真是不知所措了。
宋伋贴近他耳边,声音极低极低,“先帝薨逝前,曾想让李妃殉葬。”
谢元祐一愣,“我知道啊,后来她突然查出有身孕,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那个遗腹子就是十七叔,唉,瞧人家这运气!
“当时先帝病得起不来床,怎么可能临幸她?”宋伋的眼睛阴沉沉的,“起居注被改动过!殿下,东南百里的寺院,我给你留了一个人。事关宫闱,不到生死攸关的时刻,不能妄动此人,切记,切记!”
听着这话,谢元祐又是感动,又是难过,只觉一股又酸又辣的热流搅动着往上涌,忍不住痛呼一声,“相国——”
宋伋长长叹出一口气,放下了轿帘。
出于种种微妙的原因,官家没有砍宋伋的脑袋,只没收宋家所有家产,将他削职为民,令送盘缠五千贯,遣返原籍。
但宋家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宋伋的长子、次子、三子、嫡长孙,均被判了斩监候,其余男丁,包括宋孝纯刺配边关,所有女眷罚没教司坊。
曾经显赫三朝的相府,就此落下了帷幕。
伴着宋家的倒台,曾经依附宋伋的官员们也惶惶不可终日,有人为求脱罪,暗中揭发其他宋党的罪行,因此牵连出一连串的大案、要案,把三司忙得食不暇饱,案卷几乎堆了三大柜子。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出了正月,就是龙抬头的节日,天气转暖,又是一年春天到来了。
谢景明不是案件主审官,倒落得了一身轻松,韩斌文彦博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时,他正琢磨着给顾春和过生日。
他听春燕提过一嘴,应是二月初九的生日。
春燕说,“国公府的姑娘都做生日,只有姑娘不做,院里的姐姐们私底下还说,大约表姑娘手头拮据,没赏钱打发下人,所以才不过生日。”
兰妈妈却道:“去年她还戴着孝,定是不方便摆酒席庆生。有那起子不知高低的碎嘴子,见占不得便宜,就信口胡诌,坏人家姑娘的名声。”
春燕想想也对,笑嘻嘻说:“妈妈说的有理,那今年咱们给姑娘好好办一场?”
兰妈妈道:“把国公府的几位姑娘,还有田家姑娘也请来,再搭个戏台子,好好乐上一日。郎主,你意下如何?”
谢景明自是说好,“妈妈受不得累,也不能让她自己办自己的生辰,正巧我最近得空,就交给我吧!”
兰妈妈如何不知他的心思?笑着指点几句,撒手让他忙活去了。
春燕打心眼里替姑娘高兴,嘴一秃噜就告诉了姑娘。
然而姑娘却没她想象的那般高兴,双眉微颦,沉默良久才说:“恐怕要叫他失望了,我不想过生日。”
“为什么?”春燕眼睛瞪得溜溜圆,“王爷可是憋足了劲儿想给你大办一场。”
顾春和嘴角浮上一丝苦笑,垂下眼帘,掩盖了眼中的泪意。
为什么,因为她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忌日啊。
第86章
早春二月, 已经有点春意了,京城各处开始脱去枯黄的外衣,一点朦胧的绿意悄悄荡漾在杨柳枝头。
摄政王府的杏花开了, 一团团一簇簇,如雪如玉, 春风拂过,便如雪浪般铺展开来,映着春光, 飘逸着醉人的香气。
顾春和从林间穿行而过,但见八角凉亭前的空地上, 谢景明正和许清几个商量如何搭戏台子。
“林子边上就是湖,听完戏还可以泛舟水上, 就选在这里好了。”谢景明吩咐道,“客人都是姑娘家,座位不必拘在一处,把那边水榭也布置起来。”
他说一句,许清应一声,末了问:“席面是咱府里的厨娘做,还是叫樊楼的师傅进府?”
“两千贯挖过来的厨娘, 为的就是这天派上用场。”谢景明笑道, “樊楼吃过多少次了,也要换换口味才好。对,还有酒水, 去年官家赏的两坛子瑞露酒, 我一直没舍得打开, 索性便宜了那几个小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