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瑜收回视线,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她走时已经是阳春三月,王夫人不在,武官守孝为祖父辈最低限度是一年,安春现在还不能走,她婉拒了对方要派几个侍卫护送的要求,走出荣国府,徒步又去了薛家的宅子。
谢瑜不太认路,但她可以问和猜,反正不急,天黑前一定能走到。这是她唯一可以在这个时代自己做的事,说起来有点可笑,且不能理解,但谢瑜也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看上去不像个拖累人的废物。
金陵薛家主薛宝钗,在两年前受陛下御赐了一套宅子,特允其终身不婚的请求,史老太君逝世,纵然没什么主要的亲缘关系,宝钗也结结实实为她守了半年的孝。正好今年春季薛家的商队就要回一趟金陵,就在十多天后,谢瑜正好能搭一次顺风车——不是她不想自己走,实在是这个时代不太平,野兽,山匪等等,还远没到后世夜里都能随便出门的地步。
好在宝钗也并没有拒绝。她不动如山,脸上连一点惊诧之色都没有,怕谢瑜不自在,还特地给她安排了分类账本的工作。
她向来八面玲珑,面面俱到。
谢瑜在临行前难得没闷在房里翻账本,出门参加了薛家举办的辞别宴,宴客厅在前院,她需要先穿过一条街两个小院才能到。
刚走过小院登记了自己的礼物,就见远远有一红衣女子纵马而来,她先是漫不经心地扫过场下的人,然后踩住马镫一侧跳下来,对谢瑜拱手:“谢姐姐安。”
倒是十成十的男儿做派,连行礼都是男人常用的见面礼仪,可她确实是个姑娘。是史湘云。
她一直最崇拜宝钗,听宝钗要终身不婚,便也嚷嚷着不想成亲,她在史家的婶婶险些没愁秃了头,现在因为各种破例,倒也没什么嫡长女未婚下面的姐妹便不能成婚的规矩,因此史湘云的行为虽然会被评判为离经叛道,但也不至于影响自家姐妹,毕竟嫡长女未婚的例子荣国府那就摆着一个呢。
没有叔婶强逼她嫁人,史湘云继承了父母的遗产分府另住,倒也逍遥自在。
因为是辞别,这样的年代告别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因此能来的都来了,就算是荣国府也派人来送了礼,她时常跟着荣国府的人出没,想来史湘云是以为她来送礼的。谢瑜笑着点点头,隔着幕篱,她不是很能看清史湘云的表情。
现在女子多数都能自由活动了,也不需要遮其面容,可惜谢瑜身份特殊,也只能用相貌丑陋不好示人掩饰一二。
两人并肩进去,在分口分开,谢瑜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的很多是薛家的合作伙伴,或者一些亲戚,关系好的友人也不是没有,比如说谢瑜就见到了尤三姐。
谢瑜记得尤三姐和宝钗本没有什么联系,不过现在拐着弯的亲戚也算亲戚,何况尤三姐也在做生意,和薛家也有不少往来。她身边站着一个娇柔温顺的女子,梳妇人髻,小腹微微凸起一些,显然是身怀有孕。
尤三姐手里牵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小姑娘又牵着那妇人,三人手牵手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往里走,谢瑜收回视线,往男客那里看了一眼,没有看到柳湘莲,不过他和薛蟠关系好,应该是来了。
她记得她在阮卿身边时见过几次尤氏,听她们闲聊说,尤老娘终于被送走了。
说是尤二姐从生下长女后就一直没再怀上,尤老娘急的不行,安家家风正,大房二房里都连个通房也没有,长嫂秦可卿又已有嫡长子,倒也不是那么急,就尤老娘生怕女婿在外面养一个,不停蹦跶,到处弄什么生子汤,弄得两边都很不愉快。最后还是尤三姐当机立断,出面借口说要去外地做生意不放心母亲,把尤老娘往马车上一塞,直接给送走了,这下安家才算清静了。
谢瑜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特地去打听过安家的情况。安家长子安泽远清冷端方,秦可卿知书达礼,夫妻俩相敬如宾,感情甚笃;次子安泽明沉溺于山水不问世事,又有尤二姐红袖添香,倒也没像外人担忧的那样风流无度,家里是难得的清静,就连孩子也只有秦可卿的长子和尤二姐的长女,姐弟俩一起长大,感情极好。这两个同样毁于贾珍父子俩的女子,在这里做了妯娌,生活虽不算精彩跌宕,但也温馨平静。其实若非是被逼无奈,谁愿意委身于人?
谢瑜松了口气,心里有些酸酸的。她记得她刚来的时候,还是满腔的热血,势要将那些不要脸欺负黛玉的坏人踩在脚下,她甚至还想过,如果尤二姐最后还是进了贾家的门,她就帮凤姐把贾琏也弄死,不能总死小三不死渣男。
只是现在的一切变的有些彻底。谢瑜想起自己在荣国府时,见到年幼的贾蔚牵着弟弟歪歪扭扭地走着路,贾琏在他们身后笑吟吟拦着路,气的两个小孩直跳脚,回头就被凤姐扭了耳朵。他讨饶完了还贱兮兮地回头捧着妻子的手问拧疼了没有,脸上的笑甚至带了点谄媚。
贱不贱呐。她想,又忍不住笑出声。
大家过的都很好。谢瑜食不知味,无意识地看了一眼尤三姐。就是她曾经讨厌过的,自己浪/荡还威胁旁人自杀的尤三姐,看上去也没有和柳湘莲在一起的意思。他们很多时候同行,气氛表情都坦坦荡荡,不知道最后是会在一起还是无疾而终。
不过这也不是她该关心的。辞行宴结束,谢瑜默默起身,正准备跟着丫鬟一起回薛家客房时,却见小门有个娇小纤细的影子站在那里。她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惜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