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说:“果然我还是很讨厌你,请回吧,我的子女们能保障你的生活,但你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被嫌弃厌烦糊了一脸,谢瑜难得有些讪讪,没敢再去惹对方的烦。
她知道王家。皇帝最后还是放了他们一马,王子腾辞官回乡了,王家也许不会像过去一样煊赫,但也会是安稳平静的富贵世家。
也许真的是她狭隘,就像现在,王家人是死是活,全看皇帝的一念之差。全部身家性命都系于一人之身的社会,真的会只有荣国府这一个悲剧吗?
谢瑜不敢再想。
贾母的情况暂时稳定住了,太医说,如果能熬过今年冬天,这个坎也就算过去了。
宝玉似乎高兴极了,也不用管家帮忙,自己挨个到处跑,将礼物都亲自送了出去。东西很多,足足拉了四五车,他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从来都不缺钱,谢瑜见他多数人都没落下,不仅是姐妹们和丫头们,连年长的嬷嬷都多少收到了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大家都欢欢喜喜拿着东西回去了,连这些时日的紧张担忧都冲淡了不少。谢瑜拿着礼物却有些烦闷。她想,果然还是中央空调吗?
谢瑜自己也有。宝玉似乎能记得每个人的喜好,给迎春的是一副白玉棋盘,给安春的是一把黑漆漆其貌不扬但实际削铁如泥的匕首,探春和惜春则拿到了一卷不知道内容的古书,还是竹筒制的,从王熙凤所出的那双儿女到兄弟那里一个没落,连身体不好的透明人贾琮都有一对暖玉平安扣,丫头们多是首饰胭脂,而她自己拿到的则是一本游记,类似聊斋志异那样有故事性却不难读的白话文小说。
他连自己喜欢什么都知道!
她一边高兴自己有东西可以打发时间了,一边又担心黛玉吃醋,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伺候的丫鬟,循着记忆找到了黛玉和宝玉的住处,偷偷看过去,却见黛玉面上含笑,没有丝毫委屈或者惆怅之意。她拿着帕子擦擦宝玉额头上的细汗,侧身去拿东西的时候,阳光下有暖光一闪而过,是一块品质上佳,但雕工却仿佛不是很细致的玉佩。
谢瑜突然想起来,那是之前她还跟着宝玉出门游历的时候,宝玉亲自雕刻的,刻刀在他手上刮了不少口子,那段时间她天天跟着侍卫给他找药。
黛玉身上很多东西,似乎都是宝玉亲手做的。
谢瑜想起其他人拿到的礼物,做工精致,是很好的工匠所做,全部都很用心的礼物,一定是花了不少钱才买回来的。
她突然意识到,宝玉确实是不一样的。
他尊重且爱护许多人,但只有黛玉是他最特殊的偏爱。
谢瑜对此有些惊诧,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想,这样也好。
她不该心存偏见,是她错了。
黛玉是独立的个体,不是要人护着宠着的菟丝花,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爱什么,想要什么,她选择了自己所爱的人,这便足够了。
……可她最后一次见黛玉,却是在贾母的葬礼上。
有些突然,可也不是无迹可寻,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谢瑜猜测,贾母走的时候应该是没有遗憾的。除了死去的丈夫和大儿子贾赦,她的所有血脉亲人都在床前守着,就连刚出月子不久的迎春都匆匆放下手中事务赶了回来。她自幼受张氏教导,如今身为当家主母,迎春温柔大度却并不软弱,自己就能做自己的主;贾琏儿女双全,与王熙凤也很美满;贾珠年少有为,官途平稳,又已与公主成婚许久,琴瑟和鸣;元春虽然不婚,但也被帝王许了郡主位份,即使没有丈夫孩子,也能平安度过一生;安春倒是唯一一个接过荣国公衣钵的,做了从四品的小将军,也许是移情作用,颇得贾母喜欢;探春则已经准备接手二房的产业,史湘云则早早在她的支持下继承了父母遗产,这几天直接住了过来陪着她,这几个姑娘虽然也是不婚的架势,但有遗产在手,总能平安无忧。而她最担忧爱护的宝玉黛玉也有一群兄弟姐妹护持,总能幸福一生。仔细想想,这些往日需要她操心保护的小辈们都已经足够坚强,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了。
她最爱的孩子们每日雷打不动地换班探望,宝玉和黛玉更是几个月都守在她身边,陪她说笑玩乐,给她讲外出的所见所闻,还有黛玉亲手画下来的山水田园,甚至于熙熙攘攘的街道,嬉闹着放纸鸢的孩童,和趴在村口昏昏欲睡的黄犬。谢瑜有次顶替了一个丫鬟的活计,帮忙去给贾母端去了药,她第一次和黛玉近距离接触,看到宝玉接过药撒着娇硬要给贾母喂药,黛玉则娇嗔着‘威胁’贾母说,“老太太让二哥哥喂,我才肯说的。”
出门前她隐约听到了一些,是黛玉说自己某年去到草原闹着要骑马可宝玉不让的故事。黛玉最后有没有骑成谢瑜没有听到,但她想,黛玉一定是幸福的。
即使在这个时代,黛玉也能过着不亚于现代人逍遥自由的生活。
谢瑜是客居,是有资格去给史老太君上柱香的。她走时瞥了一眼前面,黛玉就跪在那里,宝玉贴在他身边轻轻说些什么。
她看见黛玉抿了抿唇,似乎有点想笑又不想笑的样子,连脸上的悲伤哀愁都散去了不少。宝玉明明也在哭,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染上了晕红,隔了老远都能感觉到他的悲痛,可他的腰没有弯下一点,他始终挺直着背,死死将黛玉扣在怀中,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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