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行事向来滴水不漏,阮卿有点想不明白她难得的失态是因为什么,柔声问:“不然去前面玩玩?那几个丫头可一直都念着你呢。”
宝钗头一次来京城,也不过几个月时间,就已经把包括黛玉在内的几个姑娘全部收服了,就连已经出嫁的迎春都时不时为了她回来住几天,阮卿本来以为她会在前院待着。
宝钗垂眼端端正正行了个礼,笑道:“刚刚在宴上吃了几杯酒,有些迷了,让太太见笑了。”
阮卿欲言又止,感觉她的表情实在不想喝晕了的样子,但她也自知段位不够,干脆也不打机锋,客气道:“那我就不打扰了,注意着别受了风寒,早点回去,蔚儿那丫头嚷着要找你玩呢。”
宝钗又是一礼,笑着送她到院门口才离开。
阮卿看着她的背影挠了挠头,拉住身边伺候的下人问:“宝钗这是怎么了,还能有谁惹到她不成?”
画眉沉吟道:“听闻薛家的大爷最近也在相看人家,许是忙累了。”
薛家的情况不少人都知道,画眉不好说主子是非,只能尽量描述的含糊些,但阮卿还是很快就懂了。
当年薛蟠受伤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本就不爱读书,见妹妹乐意打理就干脆把手头的东西都扔下了,宝钗敬重兄长,几年如一日地照顾,薛蟠就更加肆无忌惮地吃喝玩乐,阮卿想,如果不是薛蟠废物的一如既往,她都要怀疑宝钗在捧杀了。
只是近几年薛蟠成年,薛家族里要他继任家主的声音越来越大,并非宝钗做的不好,只是很多人没法容忍自己被女人统治,薛姨妈来的信里也多次提及,当初她提起这事后宝钗就立刻落落大方地说要归还家主权柄,可薛蟠刚接手不过几天就搞砸了好几个大单子,当场就要撂挑子不干了,所以就希望能给薛蟠找个精明媳妇,能管事的,别耽误了女儿的花期。
可真是……
阮卿按了按眉心,她就知道,宝钗的失态都是别有用意的,当初她鼎力支持宝钗掌权,现在宝钗估计也是想争取她的支持?
不过按理说宝钗不是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的姑娘,她们关系再亲密,阮卿也不可能去对着人家的家事指手画脚,尤其是现在女子虽然也有了继承权,但一般都是在只有一个女儿的情况下,更多时候还是默认的嫡长子,哪怕这个嫡长子再废物。
她心中也属意宝钗掌管薛家,何况薛蟠那吃喝玩乐的样子实在配不上好姑娘,对这事也有些发愁,她没法拦着薛蟠不婚,那薛家的地位就不可能找不到儿媳,简直就是把女孩往火坑里推。
阮卿叹了口气,摇摇头回房了,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
英莲关上门,抱着账本回头慢吞吞走到宝钗身边,小声说:“姑娘,近几年京城里铺子的收成都在这了。”
封氏母女当年被救下后就被阮卿托付给了薛家,她没有卖身,一直就在庄子上做一些针线活养活自己,在某次宝钗整顿内务的时候被看中,签了活期陪在宝钗身边做了个记名的管家。
宝钗正在翻书,闻言含糊地应了一声,道:“放在那吧。”
她说完又沉吟片刻,问道:“我妈她知道宝玉已有婚事了么?”
宝玉的婚事一直都是口头订下,并没有传出去,但她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英莲轻叹一声:“太太还是疼姑娘的,知道后就说以后不再提了了。”
宝钗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接着低头提笔在纸上写字,英莲看着昏暗的灯光,忍不住道:“姑娘也歇歇吧,仔细伤了眼睛。”
“这有什么,”宝钗笑道:“当年我妈刚接任薛家的时候,整夜整夜地熬,也不见得伤了眼,就几个时辰,不影响的。”
英莲也清楚她这样紧迫的原因是什么,欲言又止道:“其实,就是大爷成了婚,也不会影响什么的。”
宝钗点点她的额头,轻笑一声,道:“你个小丫头懂什么,我若有了大嫂,岂能再牢牢把控住薛家不放?”
“离大太太进门也还早呢,”甄英莲说着脱口而出,“何况大爷不是说不管薛家,让出家主之位吗?”
宝钗被扰了心,干脆就放下笔不写了,她拿过桌上已经凉了一半的茶,捧着杯子,莞尔:“为何要让?让这样居高临下的态度,我不喜欢。我想要的东西,我自己会争取,不想要的,谁也别想塞给我。”
她起身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吹着冷风,喃喃道:“英莲,母亲一直对我很好,我知道的。但她对我所有的好,都是希望我能嫁个好人家,不管是宝玉,还是我的那些表哥,在她眼里没什么不同——哦,也许是身边有没有人的区别,可我读书十余载,自认不比任何人差,真的就只配嫁个不错的郎君吗?”
宝玉也很好,只是学识并不出众,除了温和的性子和精致的容貌外似乎没什么太多的闪光点,但他干净的后院已经足以令许多闺中女子倾心,她不会评判谁配不配得上自己,只是暂时没有寻个良人的想法。
宝钗对生母一直称呼的是更为亲昵柔软的妈,她性子柔和宽厚,面面俱到,很少有这样庄重肃穆的时候,甄英莲不敢吭声,低着头便不再说话。
宝钗似乎也并不在乎她有没有回应,只是惆怅地叹了口气,轻轻靠在窗边。
强者对弱者才需要让,她分明比兄长强很多,为何要兄长施舍来的权利?薛蟠是真心疼她,她知道的,也是真心敬重这位兄长,可面对着对方毫不在乎大手一挥就说你想要就送你的态度,她心中还是不受控制地生出一股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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