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夜城的结界是以鬼王骨灰铸就,除非血脉至亲,否则无人可以靠近,若我们擅闯结界,一定会被发现。
他带温沐走进屏风之后,展开一副画像。
画像中满是断壁残垣,其中立着一条大蛇,蛇身通红,足有几层楼高。
辉琉道:这是阴间的魁蛇,以吃腐肉阴灵为生,不会进入人间,但能祸害无夜城,几百年前曾有一次魁蛇祸乱,被前任鬼王收服后镇压在无夜城下,这副画画的就是当年魁蛇进入无夜城的场景。
若是辉琉不解释,温沐定会以为这是哪里的人间被妖物袭击的画像。
其中惨状,简直令人胆寒。
百年前魁蛇被鬼王制服,困在无夜城下,若是魁蛇再次现世,无夜城定会陷入大乱,那时羁源分身乏术,我们便可趁机离开。
不过。他犹豫道:魁蛇是用历任鬼王心脉封印,若是魁蛇逃出无夜城,定会损其心脉,而魁蛇越强大,就会拖得阴灵越虚弱。
他的犹豫,在于温沐的想法。
这段日子的相处,虽是从未言明,但任何人都能看出来羁源之于温沐的不同,所以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辉琉并不觉得能成功。
可温沐却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坚定道:好,怎么才能放出魁蛇。
辉琉震惊,不敢相信她这么轻易就同意。
可她的眼神没有半分迟疑,甚至有股迫不及待的狠意。
我可能没有说清楚,魁蛇是无夜城的根基,魁蛇被放出来,无夜城也会坍塌,而它的蛇鳞,会使所有的阴灵神魂破碎,包括羁源。
温沐道:鬼王是不死之身。
对,鬼王是不死之身,但魁蛇的蛇鳞可以杀死他。
辉琉问她:如果这样的话,你还愿意吗?
温沐拿过画像,仔细看了一眼,轻飘飘道:为什么不愿意,魁蛇本就是天地间自由之物,再说,羁源的生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忽而停下,定定沉思,说道:要是算起来,他还欠我几条人命。
辉琉道:沐沐,我觉得你变了。
温沐轻笑:没有。
她站起身,将画像搁在灯火下烧干净,魁蛇的面貌逐渐化为灰烬,随着手一扬,消失在深夜的宫殿里。
温沐道:你不了解羁源,他心思很重,无论做什么都不可露出破绽。
辉琉轻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说道:若你决定的话,我们最好赶快找到镇压魁蛇的阵眼,等魁蛇放出来,鬼王就会和别的阴灵一样变得虚弱,到时候打开无夜城的结界也会很容易。
温沐道:你说魁蛇的蛇鳞会使阴灵魂飞湮灭,如果它不会伤害人类的话,我们可以跟在魁蛇身边。
辉琉却道:我没有见过记载魁蛇是否伤人的例子,但这东西再怎么说都是邪性极重,就算能够制衡羁源,我们也不要过于依赖。
温沐笑了笑,道:恐怕到最后,我们还是不得不依赖魁蛇。
辉琉不明所以,温沐解释道:在天神墓的时候你也看到了,那种地方都压制不了羁源,一个魁蛇又能如何,现下只有你我,和珠云,我们三个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闻言,辉琉脸色突变,他偏过头,将身子隐在黑暗中,对温沐道:我明白,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尝试一次,若能得到蛇鳞就好办了。
温沐道:听你这么说,蛇鳞是必须要取的,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曾几何时,温沐被羁源囚禁数次,没有一次成功逃出来过,她怕了,也不想再重蹈覆辙。
辉琉皱眉,却不知该怎么说。
如今她这么想,万一真到了那个时候,把一切都做绝了,而她却对羁源心生不舍,岂不是要前功尽弃。
温沐抬眸,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悠悠道:你放心吧,今日之事,不是我一时兴起,这么多年了,我总有看清的时候。
说这话的时候,她有种出乎寻常的镇静,那份镇静完全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拥有的东西。
从初见时的纯真灵动,到如今决绝脆弱,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她却变了那么多。
辉琉忽然有些心慌,会不会有一日,她也会对自己这般失望。
可是无论对待谁,她付出的都是真心,即使飞蛾扑火,即使付出生命,仔细算一算,一个人就一条命,够被几个人骗呢。
沐沐,如果我骗你,你会恨我吗。
说出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辉琉不会不知道,可他还是没忍住,这是他平生唯一一次冲动。
说完,他又恢复以往的模样,轻松一笑,说道:我只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
黑暗中,他的眼睛纯粹明亮,温沐死死盯着他,好像要从他眼里看出什么。
面对这样的眼神,说不惊慌是不可能的。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温沐却说道:不会。
温沐转过头,神色释然:骗我的人很多,不差你一个。
温沐走到门边,辉琉不说,她也很清楚。
自己与他相交甚浅,如何值得他不顾危险,以命相救,再说他还是玄淮的皇帝,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的,是他的子民。
此次来到无夜城,救她是假,除掉羁源才是真。
温沐自己也知道,辉琉的目的,是杀光无夜城所有的阴灵,包括羁源。
可她不想拦着,他们之间的争斗,她再也不愿参与。
她只想离开,从此以后,忘记所有的一切,一个人浪迹江湖。
那你有没有办法取出蛇鳞?温沐道:我去找魁蛇,等解开封印的时候,可以尝试取出一片蛇鳞。
话音刚落,温沐又说:一片就好了,说到底无夜城的阴灵都是无辜的。
辉琉递给她一把匕首。
这是玄石刃,可以感知魁蛇的动静,也能取下蛇鳞,我先将珠云救出来,再陪你一起找魁蛇,若是解开魁蛇封印时被羁源发现,一定要立即取一片蛇鳞。
温沐正在思考,辉琉握着她的手,认真道:沐沐,一定不能心软
温沐抽回手,回他:你去救珠云,我来找魁蛇。
说完,温沐提醒:千万要小心。
辉琉点头,从角落里离开。
待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温沐才打开门。
门外张灯溢彩,热闹非凡。
从桥上看过去,鬼市里处处点着花灯,灯火映照在水里,从楼前一直流到鬼城边际。
温沐这才想起来,今日是凡间的花灯节。
外界流传羁源杀人如麻,无夜城的小鬼遭他毒手,苦不堪言。
可是自己在无夜城待了那么久,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任何权力阴谋,就算怨气再重,来了这里也开始接受新的生活。
鬼市里的阴灵们,已经忘记了凡间的一切,他们笨拙地学习着如何过好各种节日,明明灵魂破烂不堪,却还想着怎么重新做人。
桥的另一边,羁源缓缓走来,走到桥上,他突然蹲下,点燃了桥上的烟火,一瞬间,美丽的烟花在天空闪烁,火星迅速窜向四周,流光溢彩,照亮了整座无夜城。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来到温沐身边,伸出手,递给温沐一枚新的沧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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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审判
你竟然还活着。温沐绕过他, 径直走到桥上。
羁源不解,看着手里的沧珠,以为她在关心自己, 可她下一刻却说:先前我去翮欢楼,看见你和魅蛇了。
她向来不会疾言厉色,面对他却开始讽刺挖苦。
羁源用一种锥心的目光望着她, 整个人有些茫然。
温沐道:我以为你不会与旁人接触, 现在看来什么都会改变。
他紧紧握着沧珠,指节泛着冰冷的白, 沉声道:你都看到什么了?
温沐不管他是不是心虚, 只是笑道: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 都看见了。
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根细长的白绫, 展开后在手中理了理。
自从眼睛看不见,她就习惯用白绫覆面, 方才为了见辉琉, 拿下来片刻, 如今又重新戴了起来。
她背着手打不好布结,羁源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停下来, 细心地替她包扎。
温沐站在桥上,桥下漏出几丝凉风, 吹着她散下的乌发。
先前我在荒地, 听见一群人说用魅蛇勾引你,在你情迷时动手, 今日我去翮欢楼, 闻到催情香的味道, 以为他们已经得手,没想到你还是逃了出来。
她感觉身后的手一僵,手掌触碰到头的时候报复性敲了一下。
温沐闷声,回头看了他一眼。
羁源坐在石桥的栏杆上,抱着手,垂眸看向水面,纤长的睫毛沾了水一样,又浓又亮。
他明显不太高兴,但不是因为温沐发现魅蛇的事情。
虽然很多事他都不愿开口,但这次却固执地问她:你就那么走了?
温沐叹息,明明面无表情,可一眼看过去,却还是忍不住心生怜惜。
是啊,我当然要走,当年我打扰了你与声蓝姑娘的春宵美梦,落了个身死魂灭的结局,如今再不有点眼力见,是不是又得死一次?
他失魂落魄地站起来,皱起眉头,轻轻闭上眼睛。
随后,对温沐解释道:那只是幻境,我给旁人看的,不知道你闯进去了。
就算他不说,温沐也能猜出来荒地见到的人是谁,整个无夜城,除了后卿没人能让羁源忍耐这么久。
他不会对后卿动手,却也不会坐以待毙。
那条魅蛇大抵只是两人多年抗衡的冰山一角,当年羁源的母亲为了活命选择将后卿从暗河送出宫外,双生子中只留下羁源,却阴差阳错害死了她另一个儿子。
后卿自生下来,从来就没作为人活过。
他被羁源用另一种方式复活,心里自然怀有怨恨,恨母亲放弃自己,恨为什么死在暗河里的不是羁源。
也许后卿根本没想杀他,羁源也由着他报复自己。
两人心里都有疙瘩,若不这么纠缠几百年,恐怕早就一别两宽,相忘江湖了。
温沐点头:倒底是血肉至亲,后卿那么害你,你都没有对他做什么,我们仅仅想活着,就碍了你的眼,玄昭寺那么多无辜的人,结果连一个觉都睡不好。
她睫羽微颤,神情变得痛苦。
我以前练功很辛苦,真的非常想好好睡一觉,我知道不能睡觉有多么痛苦,他们那么累,夜里被艰难地叫起来,最后在恐惧和茫然中死去,我亲眼看见,一百多个人,没有一个活下来。
说着,她只觉眼眶湿润,喉咙吞了刀子一样疼。
还有我的师兄。温沐抬眼,怨恨地看着他:你见过我灵溪师兄吗,他才二十几岁,为了我连一个包子都舍不得吃,从上京走回玄昭寺,两条腿肿得让人不忍心看,可他来不及休息,被你放出的厉鬼掏空心肺,从此再也不能睁开眼睛。
羁源定定看着她,看不出悔恨,只是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他轻声道:忘了那些人吧。
温沐震惊,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极力控制住自己。
自己说了这么多,到底在期待什么,他的痛改前非吗?
忘了?她难以置信:你让我怎么忘。
温沐忽然退后,摇头道:算了,是我太傻,竟然同你说这些。
看出她眼里的失望,羁源声音沙哑,说道:我知道我从前做错了很多事,那些我都会一一补偿,玄昭寺一事,希望你能放下,不要再过多纠结。
一声清脆的巴掌惊动了远处的白羽,他要上前,却被羁源拦下。
温沐一字一句道:我不想放下,我只想让你偿命。
她握紧匕首,快步往桥下走去。
羁源凝视她离开的方向,久久未动,一番思索后,终于下定决心。
*
自那夜后,辉琉已经开始行动。
他先摸清水牢的位置,而后趁机在鬼将们送出朱家人员时潜入水牢。
温沐等了三天,却不见辉琉和珠云出现。
拖的时间越久越危险,为了计划不被发现,温沐只能一个人行动。
根据玄石刃的指示,她很快将魁蛇的大概方位锁定在无夜城中。
从自己的屋子走出去,哪个方位会是玄石刃异动她就往哪个方向走。
等到玄石刃红地烫人时,她再抬头,眼前竟是羁源的翮欢楼。
温沐愣了一瞬,幸得羁源不阻止她进入此地。
昨夜她又扔了一颗沧珠,现下羁源不在无夜城里,只有白羽守在外头,又和前几日一样,站在墙上看着她。
温沐脸色发白,一看就是心虚。
但她已经进了翮欢楼,只要是羁源的住处,旁人都不可以进入,不说羁源的威压,就是结界都过不去。
他就算心里怀疑,也只能乖乖等着温沐出来再查探。
这次温沐没有上楼,而是在玄石刃的指示下找到一处密室。
她刚准备打开密室的门,脚下就踩了空,整个人滚了不知多远,重重摔在阴暗的石洞里。
温沐艰难起身,玄石刃却突然发出剧烈的动静,等她抬头一看,眼前竟是一条眼睛血红的大蛇。
这蛇大到难以形容,每一块蛇鳞都有半层楼高,蛇鳞中锁链穿透而过,辉琉和她说过,锁链连接的是羁源筋脉,断一条锁链就会损他一条筋脉。
等到锁链全部断裂,魁蛇便可重现鬼城。
因为温沐的出现,魁蛇嗅到外人气息,它只是动了动身子,瞬间整座无夜城都开始地动山摇。
白羽从墙上摔下来,心中知道不好,惊愕地冲进翮欢楼。
就在此时,一声清脆的琵琶从头顶传来,直接炸聋了他一边耳朵。
白羽捂着流血的右脸,跳到角落寻找掩蔽。
他抬头,却见翮欢楼的屋顶上,坐着一个玄袍男子,那人手持琵琶,脸戴面具,手指轻轻一动,琵琶如流水般响了起来,从四面八方传播出去。
随着琵琶逐渐激昂的演奏,无夜城的结界慢慢模糊,甚至出现破绽,无数金衣大军聚集在鬼城周围,将无夜城包围起来。
琵琶声倾泻而下,引领大军前进躲避。
温沐小心翼翼靠近魁蛇,它的蛇头仍然能够转动,不过所幸,看起来并没有攻击她的想法。
温沐拔出玄石刃,魁蛇猛然焦躁起来。
她割断锁链,那黑色的锁链,竟然渗出丝丝鲜血。
羁源的脸在脑海里浮现,温沐握着另一只手,安慰自己:没关系的,现在的一切,都是他欠灵溪师兄的。
魁蛇身上有十条锁链,穿过它的头,身,尾,使它无法动弹。
温沐照葫芦画瓢,一刀插在魁蛇身上,想让它带自己出去。
结果这蛇和先前在幻境看到的不一样,它阴沉沉回过头,冷静地与她对视。
温沐握着手里的半块鳞片,颤抖着躲进角落。
就在魁蛇越靠越近,一只脚忽然出现,踹在它头上,将它踹翻在地。
这蛇也是刚刚活动,还没反应过来,不然凭借珠云的身手,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他拉着温沐,迅速飞了上去。
等到地面,还没等温沐说话,就直接拖着她离开翮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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