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这份心,我就知足了。太皇太后眼里不免湿了一些,一旁服侍多年的嬷嬷忙递过帕子,不露痕迹的擦了擦。
不多时外头进来一婢女,在太皇太后身边附耳几句。
快,快让她们进来!太皇太后满脸喜悦之情,要是再凑齐几人,那才是正真的团圆饭啊。
谁啊?菲儿不由好奇道。
太皇太后耳朵不太好,所以一般来人通报都附耳几句,只是平日只有她会来这,头一次见还有其他人。
你马上就知道了。太皇太后轻言浅笑道,她们二人真的是多年未见了。
不一会,侍女领着一穿着华丽的老夫人,身后还跟着一黛蓝色翻领胡服的男子,只是他一直左右四顾,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娴珠!太皇太后见到来者,直呼来者其名,真情实意都夹杂在这一声里。
阿馨不,妾参见太皇太后。那妇人见到太皇太后也是很激动,只是任然记得尊卑有别的规矩。
正要行礼却是被太皇太后一把搀住,快,在这里不用如此。
两人双手相握,热泪盈眶,全然一副多年未见的模样。
这时,菲儿也算知道来者是谁了,那是她的祖母,祖父秦德的正妻。
秦德与那些三妻四妾的高官不同,一生只娶妻一人,便是眼前这位阮娴珠。
几十年前的阮家是破落成户,本是富足人家却一不小心被朝中动荡波及,一失足跌入谷底。
为保齐根脉,只能将家中小女嫁入当时刚在朝中站稳脚尖的秦家,那时的秦馨也刚进宫做了宝林。
她二人本就相识,一来二去嫁入秦家倒也委屈不了,与秦德成婚后也算情投意合。
谁又承想,那小小的秦家如今已经成了参天大树。
见过祖母。
菲儿也无须摆什么娘娘的架子,这里又没外人。
阮氏这才看到菲儿也在,微微愣了一下,又忙握住她的手,上下检查了一番。
倒是苦了你了,听你祖父说你也伤着了?阮氏一脸心疼,不停摩挲着她的小手,只觉得自家孙女在这宫里尽吃苦了。
我没事的祖母,小伤而已。
菲儿有些不习惯突如其来的亲情,她与这祖母也就见过一面,出狱那天得知自己要进宫为妃,死活不同意,是她一旁开导。
今日真是巧了,正好我们一家团聚。太皇太后怕冷落了一旁站着的那个男子,又接着说道:二郎快来见见你小妹。
阮氏让开身,菲儿这才看清男子模样,没有戴着幞头,散发只是简单束起,倒是显得随意了。
眉眼分明,鼻头微翘,样子不差,就是那双眼睛有些阴鸷,不知为何看着他眼睛,菲儿就有点发憷。
二郎,你们也好些日子没见过了,快来阮氏知道菲儿头受过伤,有些事记不大清,忙在一旁补充。
只见那秦家二郎上下打量了一眼菲儿,又笑着看了一眼阮氏,许久不见小妹,出落得更标致了啊,我都认不出了。
虽然是玩笑话,可菲儿仍然觉得背后一凉,她有些不喜欢自己的这个二哥。
没错这男子就是她的二哥,名为秦泉,她也是第一次见,
阮氏剜了他一眼,好像在指责他的玩笑不合时宜,太皇太后的笑脸也僵了一下。
还是先落座吧,你们来的正是时候,菲儿自己包的牢丸。太皇太后打了圆场,忙请他们落座,差不多也快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
那我可得多吃些。秦泉嬉笑着大大方方落了座。
待用过午膳,阳光和煦。
冬日暖阳,天气正好,秦泉有些坐不住。
两个妇人许久未见,自是要多聊一些,无奈之下,菲儿只能应下带着秦泉四下逛逛北鸾殿的任务。
远的就不能去了,现下禁卫正严查呢,不仅皇城,整个钦都都进入戒严状态。
在不知道的人眼中或许有些突兀,可也是无奈之举,皇帝受刺是大事,现下很难做到全城封锁,为了避免引起百姓恐慌,只能先严查太行宫。
小妹在这宫中可还习惯?秦家二郎跟她拉起家长里短来了。
还好。菲儿只觉得浑身不得劲,可能是秦泉跟在她身侧,她一直感觉有股若有若无的眼神在她身上游离,索性拉远点距离。
秦泉似乎完全没察觉菲儿的刻意,跟在她身边,又是问道:小妹可还记得幼时,我带着你去偷摘长公主府里的果树,被阿兄告到祖父那儿,好一顿训斥
他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嘴角不自觉微微勾起,有种邪魅的感觉,菲儿不敢多看。
莫说儿时的事,她到这儿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如今已是好不容易习惯,更别提从前的事了。
菲儿只能默不作声,总不能说你妹已经无了,现在是她占据这副身体,感觉太诡异。
秦泉突然拍拍脑门,幡然醒悟般说道:你瞧我这记性,忘了你受伤的事了,我辗转各国之间行商,倒是得了些上好药材,回头要是有需求,就派人来与我告知。
第30章 这皇宫还是不要再来了
菲儿点头应下,虽然不抱希望,可那些在她脑海里时常乱窜的记忆,很是困扰着她,若是能找到办法解决也不是不行。
阿爷阿娘什么时候会回来?菲儿突然问道,家里几口人就剩爹娘还有那个大哥没见过面了。
想起记忆中的那个温柔婉约的女子,虽然没有见过面,菲儿断定那就是自己的阿娘。
回忆里她的阿娘好像会做木音盒,关于那个木音盒,她一定知道什么,这点她想弄个明白。
他们啊游山玩水,不亦乐乎,累了就会回来的吧。秦泉的眼中泛着一丝温柔,很快他又将这点温柔深埋心底。
也不用太想他们,待上元节过后,阿兄就会回钦都述职,到时候咱们好好聚聚。秦泉说着,不知从哪儿摘下片叶子叼在嘴里,像极了纨绔。
咱们兄妹三人,也好些年没一起吃过饭,如今你进了宫,往后更是见不到面。说着说着还有一丝伤感。
菲儿若有所思,按秦泉的说法,他们兄妹三人感情应是不错。
大哥身为长兄,年岁最长,十多岁便入了军营历练去了,如今已是一员悍将。
二哥稍长她几岁,游手好闲,喜欢吃喝玩乐,刚才午膳间祖母就好几次说叨他,说他不思进取,哪怕是接手家族里的产业也不愿认真管理,让阮氏操碎了心。
秦泉只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该吃吃该喝喝。
哎呦,我这肚子有些啧,我得方便一下,小妹你等我一会秦泉突然捂着肚子,脸色白了些许。
菲儿还想问些什么,只见秦泉突然身子不适,急急忙忙找地方便去了,只好在原地等他。
殿里。
两位老妇人,谈着从前过往,细说这几十年来的辛酸,分享那些闺中密友才会诉说的喜悦。
时光荏苒,像是回到了从前,那时的她们无忧无虑,不用去想家族的荣辱兴亡,不用背负沉重不堪的期望。
两个妙龄女子在闺房里绣绣团扇,学着文人即兴赋诗,聊聊哪家的俏郎君
终是成了一家人,可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不仅让她们的容颜老去,更是改变了许多看不见的东西。
阮氏长叹一口气,些许忧愁浮现眉间,拿过一盏茶抿了一口。
娴珠怎么突然愁眉苦脸的,可是阿德对你不好?太皇太后也算是浸淫后宫的老手了,最常与女人打交道,她一皱眉就知道有话要说,今儿来这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毕竟几十年的人情世故放那呢。
阮氏忙摇手苦笑道:姐姐这是哪里话,都这把年纪了,他还能待我不好么。
旋即解释道:还不是愁这几个孩子,大郎如今领兵在外,一年到头不着家我管不着,三娘也进宫当了妃子,就剩二郎这混小子
说着,竟是湿了眼眶,说明阮氏真没少为几个孩子劳心劳力。
大郎她不操心,每年上门做媒的不在少数。只是二郎,年少意气,贪图玩乐,从未想着成家,阮氏最担忧的便是他。
太皇太后双眼一眯,也大概知道自己这弟妹要做什么了。
年轻人都是这样,再让他晃荡两年就收心了。太皇太后劝慰道。
话是如此,可我怎么对得住他爷娘啊,他二人在外头杳无音信,这几个孩子我总得替他们照顾好。想起菲儿的父母,阮氏就是一阵揪心,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传来书信了,也不知怎么样了。
太皇太后听到这,不由得一阵恍惚,菲儿父母的事她也略有了解。
既是如此,他可有相中哪家娘子?有些事能帮衬的就帮着点,太皇太后主动提了出来。
他拈花惹草的,看上的哪里配的上。那秦泉时常出入花柳之地,那地方哪有什么良家女子。
秦家如今好歹也是官宦世家,有个贵为宰相的秦德,宫里又有太皇太后跟淑妃娘娘,还有个从三品的副都护,就连菲儿的父亲在朝中都挂有闲职。
可以说是树大根深,寻常女子自是入不了她阮氏的眼。
我给他琢磨了一个。阮氏笑着,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
太皇太后心里一松,终于说到点上了,几十年的交情,如今话语间也要拐弯抹角,她不知为何有些心累。
是谁?
阮氏将带来的细长匣子打开,里头赫然是一副画卷。
身边的嬷嬷将画卷拿到太皇太后面前,将画摊开,一代佳人就此浮现眼前。
细细看去,此女年岁不大,约莫刚及笄的样子,秀色难掩,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桃腮杏脸,身形婉约绝世而独立。
画中女子穿着简约素净,乌黑的头发上只簪有一支银钗,很是出尘。
关键是画像旁附诗一首,应是此女所作。
字迹娟秀,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柔嫩的青绿中带着丝丝傲骨,诗才虽比不上大家,也相当不错了。
这是太皇太后看着只觉得有些眼熟,像是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她是杨家独女,刚及笄,模样尚可,家里也不差,倒也配得上二郎。阮氏一旁解释道。
姓杨?太皇太后这才恍然大悟,她知道这是谁了,以前机缘巧合在宫里头见过一面,现在看来才情不减当年。
如此说来,倒是秦家二郎配不上那女子了。
太皇太后对画中女子印象颇深,这么一个舒雅文静又知书达理的女子嫁给他,简直是在牛粪上插花了。
虽然是自家人,可秦泉在钦都的名声她也是略有耳闻的,将这般女子嫁给他倒是那杨家吃了亏,太皇太后还是爱惜怜才的。
且不说那女子是否愿意,有些人可不会眼睁睁坐看秦杨两家联姻,此事一出,少不了生些麻烦。
娴珠,你可知那杨家太皇太后轻声问道,话却只说一半。
阮氏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
这就纳闷了,明知此事难成,为何还要竭力促之,还不惜找上自己。
太皇太后眉头微蹙,默默思量着,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心中萌生而出,过于大胆,连她自己都摇头否决。
阿德可同意?太皇太后还是想确定秦德是否知道这事,准确来说是否支持这事。
阮氏依旧点点头。
这下轮到太皇太后内心不平静了,一石激起起千层浪,她两手紧握在一起,很是纠结的样子。
思虑良久,太皇太后终于缓缓点头,表示自己会出一份力,能成与否就不能保证了。
阮氏欣喜的笑开了颜。
落在太皇太后眼里竟是那般惆怅,是啊,再也回不到当年的美好时光了,她们也不再是当初那两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了。
临走前,她对着阮氏说道:回去告诉阿德,他要做什么我都不拦着,只是我秦家的根,万不能断了。
想起自己的孩子,太皇太后也只能是叹一口浊气。
阮氏颔首,今日目的已达成,她便默默离开了。
那边的秦泉刚方便完,这会儿正四处闲逛,左盼右顾全然不当自己身在太行宫。
虽然以前也来过皇宫,但也只有两次而已,这皇家內苑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他不得多看几眼,日后躺在那些美人怀里时也能吹嘘一番,博美人一笑。
秦泉行走在不知名的道路上,路旁是假山流水,还有一片小荷塘,脑海里回忆着那曼妙的身姿,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不免身上有些燥热。
全然不知身后一黑影正向他靠近,此处四下无人除了巡逻禁卫少有宫人路过。
那黑衣人腰间抽出一把匕首,脚步轻缓,没有丝毫动静朝秦泉摸过去。
秦泉立在池边围栏处,欣赏这美景,随着冷风吹过,想把小腹中的那股邪火压一压。
黑衣人见他露出破绽,瞬间暴起,右手一把匕首架在秦泉颈侧处,随时都能一刀毙命,另一只手环住他的咽喉,死死的将他控住。
别动,带我出宫,不然一刀结果了你!恶狠语气从耳边传来,那把匕首又近了几分。
好好,足下冷静,冷静秦泉满脸惊恐,两脚颤抖不已,尽管刀刃并没有碰到他,脖子那儿还是觉得有些刺痛,连带着说话都不利索了。
我是秦相之孙,你若不杀我,我定奉你为座上宾。秦泉为保命甚至自报家门。
黑衣人冷笑一声,天助我也,逮着个软脚虾的废物,还是高官之后,这下出宫有望了。
那魑面侍果然身手不凡,其余六人尽数折在他手,若不他机灵,早就步了黄泉。
而后禁卫翻天覆地找他,再躲下去迟早会被找到,幸亏眼尖看到此人,能够闲庭信步在深宫后苑定不是泛泛之辈。
我秦家有的是钱,只要你不杀我,每年今日,我定会烧一些给你。
黑衣人听到后半句惊觉不对劲,刚想动手,却是已经晚了。
肋处传来一阵剧痛,顿时让他呼吸不过来,手上匕首正要猛刺下去,却被秦泉只手制住,他力气大的出奇,右手被钳制的纹丝不动。
紧接着又是一记肘击,五脏六腑仿佛被搅动一般,他双眼一黑,已是来不及反应了,再睁眼时,只觉得喘不过气来,他的那把匕首此刻正插在他自己的左胸膛上。
一刀毙命,干脆利落。
不过几息功夫,局面就彻底被翻了过来。
黑衣人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出奇的冷静,一双眼冷冷的看着他,根本没有刚才那副慌乱的模样。
当他意识到自己大意了的时候,就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秦泉整了整衣衫,又探了探那刺客胸膛处,从他怀中取出一张纸,还有一枚小小的印鉴。
看着纸上的内容,秦泉嘴角微微一笑,倒是有意思的很,印鉴还没来得及细看,只是将其与之收好。
尸体躺在他的脚下,眼底没有丝毫波澜,这大概就是昨晚大闹皇宫的刺客吧,秦泉心想,不过尔尔,看样子还是个头子,也是运气不好栽自己手里了。
他提起那具尸体,扑通沉闷的落水声传来,溅起水花片片,滴墨入水般的血液晕染开来。
秦泉环顾四周,毕竟是皇宫,该离开了,被人发现就有些麻烦了。
走出一段路便听见有侍女在唤他,想来两位长辈的谈话已经结束。
收拾了下姿态,这皇宫还是不要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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