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花开时,满枝丫的白蕊,重叠悬垂、花团锦簇,好似白玉坠,惹人喜爱。密叶茂盛,绿荫如盖,夏日炎炎时可做乘凉之用。
而现在,树上已然结满槐豆累累,作荚连珠,亦可入药,有着止血明目的功效。
来年,此树花开之时,你定要看看。左玉书看着那树上的槐豆,眼底闪过一丝惆怅,他的阿爷生前最是喜爱槐树了。
所以宫里什么树不多,偏偏槐树最多。
好。人家刚给自己送了礼物,她也不好意思拂了他的好意,来年她人还在不在这儿都是问题。
这边两人谈笑风生着,恰似其乐融融,全然不知亭榭不远处的假山后走出一人。
那人手里拿着一白色拂尘,身着紫色圆领窄袖袍衫,缓缓走近水榭喊了一声。
陛下。
左玉书听见这声音,笑容立马消失在脸上,不过一息之间就仿佛变换了一人。
他回过身子,双手背在身后,不卑不亢的看着来者。
那人是谁啊?菲儿小声问着小裘,她看左玉书的态度颇为郑重。
那是内侍省京监。小裘牙齿咬着嘴唇,眼皮低垂,甚至都不敢看几眼。
看这样子,来人就是那宦官之首京禾了。
菲儿心里突突了几下,这跟她印象中的大奸臣完全不同,此人眉目开朗、精神矍铄,远看还有些和蔼可亲。
年过半百,除了几缕白发与一般人无二样。
虽然表面看起来如此,但菲儿还是打起了几分警惕。
毕竟他手里握着令皇帝都忌惮不已的禁军,更遑论半数文武百官都受他摆控,就连那赵执谦也是他一手扶持出来的。
京禾双眼微眯,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菲儿,只简单瞟一眼便收回视线。
他走到左玉书面前,非常恭敬的一礼:陛下,该回去了。
虽然看起来很恭敬,语气也不强硬,但听起来就让人特别的不舒服。
何事?
是贡品一事。
依旧是那么卑躬屈膝的模样,但给菲儿的感觉更像是隐藏在黑暗的毒蛇,随时能释放致命一击,在此之前,你甚至都看不见他的毒牙。
左玉书闻言身体一紧,话也没再多说,带着小年便是就此离开。
待皇帝走到前头。
淑妃娘娘。 京禾这才朝着菲儿也缓缓一礼。
也不多做什么,他默默跟上左玉书的步伐,走之前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菲儿。
菲儿只觉得自己好像在黑暗中被一双红眼盯上了,浑身被阴冷包围,喊不出话,挣扎不了,然后被拖进幽冷刺骨的深潭里。
直至小裘喊了几遍,她才惊醒,额头全是冷汗。
第19章 登徒子不要脸
就像是身披浴袍呆在冰天雪地一样,冰冷的寒意四面八方肆虐而来,让人无处可逃。
菲儿打了个冷颤,待他们走远了这才好受了些。
娘娘没事吧
小裘见她唇无血色,连忙关心道,握住自家娘娘的手,才发现冰凉的很。
没事。菲儿摇摇头,心中若有所思,这京禾就是那幕后黑手了。
他自己是阉人哪怕就是众人簇拥也是当不了皇帝的,所以他会与千牛卫大将军合谋,让赵执谦之女当上皇后,若是能诞下皇嗣,便是名正言顺。
届时,就是文国改天换日的时候了。
而他们现在所为就是在一步步蚕食文国的国力,要把文武百官收入囊中,只是一直以来她的祖父未能让他们得偿所愿。
想通了这些,菲儿似乎知道该怎么做了,只要能除掉奸佞,匡扶朝纪,到时候出宫不再是梦想
只是有些不明白,京禾所做究竟为了什么?
为名利,他一个宦官不论是朝中还是坊间都已是声名狼藉;为钱财,他现在万人之上的地位要什么没有。
思来想去还是不得其解。
娘娘,外面风大,我们还是回去吧。小裘生怕娘娘着凉了,扶着她就要往回走。
起风了吗?
菲儿脸颊上的发丝被微风吹乱,袖口衣角随风摆动。
湖面阵阵涟漪泛起,几片落叶点缀在上面,好似一叶扁舟,随风逐流、遇水而安。
只是她不是那落叶,她要掌控自己的轨迹,她有自己想要的生活。
走吧。
夜幕降临。
华灯初上,半个皇宫都被温暖的烛火照亮。
若是从高空看去也是壮观的很,各个宫殿相互辉映,像是花朵争奇斗艳。
宫墙边行走着一些宫女侍卫,都是默不作声,低头只管走自己的路。
有些安静啊,痴风心里想着。
他立在一处殿顶,一如往常的装扮,漆黑如墨的瞳孔连带整个人都可以随时隐藏在幽暗中。
都是表象罢了,他知道钦都近来不太平,可也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最近总能感受到有些若有若无的目光在打量这座皇宫,虽然很隐蔽,但终究没能逃过他的双眼。
暴风雨来之前总是平静的。
先帝在时经常跟他们魑面侍这么说,他也不是海边出生的,一直难以理解。
可最近整个钦都给他的感觉总是那么的压抑,山雨欲来风满楼,除了有人时不时盯着着皇宫,还有一拨人已经混迹在钦都里面,化身成平民百姓或是商贾贵族。
一个人的能力还是太有限了。
他抬头望着黑压压的夜空,今夜就连月儿都没有出来,想起曾经并肩作战的弟兄们,他握紧了拳头。
用一生去守护钦都是他的职责,亦是先帝从小教导他们的信念。
他们自幼被先帝收养,经历了许多磨难,这才成为那令人闻风色变的魑面侍。
只是如今都不复存在了。
低头看去,一身牙白常服的皇帝身后跟着内侍小年正往晴闻殿的方向走去。
小年的手里提着什么,痴风并不在意,只是这小皇帝最近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总归是他左家的天下,兴许日后可以帮他一把,只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痴风将身形隐去,他还有事要忙。
小年,你说她会喜欢这些吃食吗?
左玉书皱着眉头,心里有些忐忑,今日菲儿身子不适,他一直放心不下,这不提着些药膳就来了。
小年只觉得好笑,陛下对淑妃娘娘这么上心该是她的福气,必须得喜欢啊。
换作她人小年可以肯定,得了陛下的赏赐定然是欣喜万分,只是这淑妃嘛
陛下莫要多虑了。他劝慰道。
还从未见过陛下如此举棋不定的样子,今日又是送上珍礼,这会又备了药膳。
他跟在左玉书身边也有四五年了,陛下什么心思倒也能琢磨一二,头一回见他如此费尽心思对一个妃子。
要知道皇后册封那日他也只是匆匆看了一眼,那琉水殿更是从未踏足过。
这就到了晴闻殿,收回那颗不安的心,左玉书理了理衣服的褶皱。
小年打算高喊通报一声,被他拦下了。
跨步进入殿内,只见菲儿这会正拿着眉笔给坐在妆台前的小裘画眉呢。
一个正襟危坐,任凭自家娘娘在脸上涂脂抹粉。
一个专心致志,带着一丝狡黠的微笑描画红妆。
谁都没有察觉到左玉书的存在,身后的小年有些尴尬,忍不住咳了一声。
两人转过头这才看见胸前绣有山川流水,一身月白袍衫的左玉书,衬得他好似一白面书生,儒雅至极。
陛下!
小裘诚惶诚恐连忙施礼,左玉书只是点点头并没在意,小年看得明明白白,经过淑妃娘娘这一弄粉调朱,小裘那原本素净脸面此刻俏丽了许多。
菲儿只觉得被扰了兴致,没好气道:做咩啊?
正给小裘化妆呢,莫名其妙闯进来,这是我的地盘知道么。
两个下人相继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二人。
今夜该是你侍寝了。
左玉书不知为何幽幽念道,他就想看看她能作何反应。
菲儿脑子一片空白。
等等等等!
我我那个
你记错了吧。
语无伦次了已经,菲儿有些慌,虽然之前接触下来这个皇帝人并不坏的样子,但保不准他兽性大发呢?
这虽然是她的地儿,但整个皇宫都是他的啊!
朕没记错,今夜就是。左玉书特意加了自称,嘴角浮现一抹不可察觉的笑意,看着她那么精神,想来白天的疲倦已经消失了。
我我大姨妈来了,今天不行!
菲儿已经慌不择路了。
闭门鼓已响,早就到了宵禁时间。
左玉书知她这是寻借口。
太皇太后找我来着,我菲儿不信邪。
太皇太后早已睡下。
菲儿哭丧着脸,怎么没人提前跟她说啊,难不成真的逃不掉了?虽然皇帝也挺好看的,但是
左玉书见她这般作态,将食盒放在桌子上,不逗你了,给你带了些药膳。
打开食盒,拿出一碗热腾腾的汤来。
趁热吧。
菲儿反应过来了,敢情这是在耍她呢!
不要脸!一屁股坐下舀一勺汤就往嘴里送,入口瞬间烫的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怎么就不要脸了,名义上他俩确实是夫妻啊。
左玉书也不纠结这些了,忙叫她慢点喝,看着她一鼓一鼓气得像个团子,就觉得好笑。
菲儿不领情,头一撇,就连汤也不喝了。
不过心里还是松了一大口气,不用侍寝了,封建制度害死人啊。
左玉书无奈笑笑,你要是不喝我可就喝了这汤里可是掺了不少好东西。
菲儿咽了一口唾沫,唇齿留香的感觉仍然萦绕在她嘴里,这汤是真的挺不错。
哼,不喝了,我秦菲今天就是饿死也不会喝你一口汤!
一点也不香,说到做到。
左玉书看菲儿强忍着无动于衷的模样,摇摇头,还是太年轻啊。
接着就把食盒底下几层全拿出来,都是一等一的药膳,各种肉羹各种粥,光是闻一闻就能令人食指大开。
得亏前朝大梁空前的鼎盛,不少外来的烹调技艺传入,不仅改进了传统的烹饪方法,内在质量更是提高了不少。
不然哪有现在这些丰富的美食。
只见菲儿鼻翼翕动,要不真香?
你还没说你来做什么呢。她转移注意力,嘴上这么说,眼睛却是一刻也没从那些吃食上挪开过。
一呢,今日见你身子不适,是想着给你送些药膳。
二是,今夜确实轮到你了。
左玉书实话实说,不信可以去问小年。
菲儿听罢一脸警惕,好家伙,糖衣炮弹是吧,吃了你的东西,是不是就是你的人啦,做梦吧!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气氛一瞬间有些冷了下来。
左玉书站起身,我知道你们都是不愿进宫的,我理解。
菲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所以我只是想在这待会。他背过身,看着窗柩外漆黑无月的夜空,样子总是要做足的。
半刻钟后我就离开。
自从册封妃子之后他都是这么过来的,要么推脱于政事繁忙,要么只是坐下片刻后就会离开。
他知道京禾一直有派人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唯有到这些妃子寝殿的时候才会宽松片刻。
菲儿看着他的身影,趁他不注意,端起碗就往嘴里送了口汤,意犹未尽,好喝!
再不露神色喝了口肉羹,清香扑鼻,这口感,好喝!
左玉书回过头坐下,装作不知道碗里的汤少了一半,他这妃子当真与众不同。
也不揭穿她,侧过身子,看着殿内烛火摇曳,经过之前皇后的栽赃陷害之后,她这晴闻殿里倒是简洁的很。
菲儿眼睛死盯这他,手上熟练的端起一碗粥,缓缓送到嘴边,张开深渊巨口,满满当当一口莲子粥。
嗯,软糯微甜,好喝!
当左玉书再回头看向她时,只见桌上各类膳食已经没了个大半,而她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很无辜的样子。
没忍住,还打了个嗝。
得,不装了,摊牌了,就是我喝的咋滴。
小眼一瞪,一副你想咋样的表情。
左玉书笑而不语,算了,左右药膳也让她吃了,他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你早些休息吧。
说罢,起身就打算离开。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快就走
第20章 咱们约法三章
左玉书闻言回头,眼里闪过一丝喜色。
内内什么别误会啊。
菲儿急忙解释道。
外头天冷,你可以多坐一会。
不知为何,她有些于心不忍,怎么说也是好心送吃的来
好。左玉书一声应下,不管怎样,他还是很高兴的。
不过也不许太久啊。
尽管她知道眼前这个皇帝并不是坏人,但她还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也不再装模作样了,菲儿趁着这些药膳还温热,一口口往肚子里吞,心满意足的神态令左玉书忍俊不禁。
今天还是谢谢你记得我的生辰。
菲儿小声喃喃道,生怕他听清楚似的。
左玉书不置可否。
好久没有过生日了,还真是好久呢
对她而言,生日就是去平日不会去的地方,花平时舍不得花的钱。
不知为何她就想起以前,只是工作忙的时候根本记不得自己的生日,每次都母亲发信息来提醒她,而她也无心去过什么生日。
别人在愁怎么挣钱的时候,她在愁怎么花钱,怎么一个月只花几百块钱。
你以前在国公府不过生辰的吗?左玉书疑惑。
没有啦,只是头一回有别人记得自己生日
尽管这是原主的生日,并不是她自己的,就算如此,她也很知足了。
略微失落的语气传来,左玉书识趣不再追问,不管她之前在国公府如何,现下他一定会给她一个完美的生辰。
不过话说回来,今天那人就是京禾了吧,那个要当主考的宦官。
菲儿收拾了情绪一边喝着粥,一边扯开话题问道。
左玉书脸色顿时严峻起来,考官一事虽然是联名上奏推荐的,但这背后少不了他推波助澜。
京禾能造成如今这个局面,光有一个禁军可不够,那可不足以控制半数文武百官,左玉书心里清楚,京禾手上有着他们的把柄。
他扶持赵家的野心已然昭然若揭,只是兵权在握,无人能耐他何。
那我进宫也是他一手操控的?菲儿轻声问道。
只见左玉书点点头,眼里些许愧疚。
她没放在心上,这么个环境下也怪不得他,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还不能答应吗。
只是如今看来,她进宫当妃子就是京禾为了制约她祖父,想要逃出宫去,绕不开这个京禾啊。
菲儿嘴巴一刻没停,喝完补汤喝肉羹,脑子却在飞速转动着。
得像个办法把这个京禾咔嚓咯,不然自己的自由大道永远无望了。
思虑再三,菲儿终于下定决心。
将碗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引得左玉书看向她,菲儿郑重的对着他说道:不如,我来帮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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