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面具底下的眼神颇为迷惑,这娘娘好生奇怪,荣华富贵不享,偏偏扮做宫女半夜溜出宫。
殊不知,菲儿的装扮在他眼中漏洞百出,不仅发髻不是宫女常盘的单螺髻,脚下也不是宫女穿的鞋子,而且身形鬼祟。
刚才在晴闻殿附近还听见一宫女正在找寻自家娘娘,估摸着就是眼前这女子了。
见那人没有别的动作,菲儿扭头就跑。
今晚成败在此一举,赢了天高海阔吃香喝辣,输了虽然输了也能吃香喝辣。
这才跑出几步,背后传来一声哨声,响彻整个皇城。
犹如在黑夜森林,点着了一堆冲天篝火一般。
菲儿心中一凉,这下完了,回头一看,那男子已经无影无踪。
再回首,一队禁卫提着灯笼迅速赶来,三息之间将菲儿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说我是迷路了,你们信吗?菲儿苍白无力的笑笑。
那些禁卫无动于衷,更有甚者直接将腰间横刀抽出。
明晃晃的刀身映着菲儿惨白的脸。
等等,我是淑妃,你、你们能先把刀收回去嘛?
菲儿的说话都打颤了,这些可是实打实的真刀啊。
禁卫们个个面面相觑,最后也不管菲儿如何解释,直接将她押到了皇后住处。
本来这事也不必惊动皇后的,不过一宫女而已,但是这女子行为诡异,一直嚷嚷自己是淑妃,禁卫们拿不下主意只能押至皇后这边。
琉水殿这会儿灯火通明。
皇后此时睡眼朦胧,慵懒的侧坐在鸾座上,一旁侍女拿来一件毯子给她盖上。
抬起头来。皇后眼底有一丝愠色。
也是,这半夜不好好睡觉,竟抓了个要逃跑的宫女,还是今天刚进宫的淑妃扮成。
菲儿跪在下边无奈抬头,也算是见着这皇后了。
有着细长的眉毛,一双眼很是妩媚,雍容华贵、体态婀娜。
母仪天下还差些,不过也是出水芙蓉般的美人。
妹妹这是做什么呢?想家了?
皇后叹了口气,这就是秦家的三娘子了,以前听人提起过几句,今个算是见着面了。
皇后姓赵,是千牛卫大将军的女儿,较菲儿早进宫十来天,看模样只比她大上几岁而已。
姐姐误会了,我就是随便逛逛,然后迷路了。
菲儿讪讪然回道,就是想家了你能让我回去嘛。
放肆,叫皇后殿下!皇后身旁这婢女好大脾性,竟然直接对她吼道。
菲儿被吓了一跳,现在正一品妃子这么没分量的吗,不仅得跪着看人家的脸色,谁都能吼她?
皇后只是挥手叫那婢女退下并没有加以指责,菲儿这会则是在心中估摸自家祖父分量有多大,够不够她免去一些责罚。
正想着,后边禁卫又押上来一人。
扑通一声跪在菲儿旁边,定睛一看,这不是小裘吗!
她眼眶一片红,看见菲儿那刻好像就要泪水决堤。
菲儿还没问为什么把小裘也抓来呢,只见那皇后身边的婢女走到两人面前,不由分说,清脆的巴掌就呼在小裘脸上。
自家娘娘都看不住,废物!婢女口中训骂道。
菲儿怔住了,怎么上来就打人?
关她什么事,你凭什么打她!她想站起来,可跪久了腿麻,这一时半会竟爬不起身来。
娘娘我没事的。小裘低着头轻声道,是她没看好娘娘,被打也是应该的。
小脸迅速一片殷红,火辣辣的刺痛感,几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菲儿看向皇后,那皇后眼底毫无波澜,眼睑低垂,像是随时要睡着了。
啪又是一个巴掌,那婢女恶狠狠地看着小裘,眼里满是不屑。
小裘被打的身形不稳,摔倒在一旁,身上的一小罐药膏也滚落出来。
没有在意脸上的红肿,小裘急忙将药膏抓在手心,这是她给娘娘拿的,不能丢。
菲儿见此双眼一热,怒由心生,她算是看明白了,祖父是宰相她们不敢动自己,只能拿这小丫头撒气。
你再动她一下试试!菲儿死死盯着那婢女,那婢女一时间被吓的愣住了。
皇后掀开眼帘,好像有了点兴趣。
她两眼微眯看着菲儿,若不是父命难违,她也想低调生活在这深宫后院里。
她眼神继续示意那婢女,婢女心里有了底气,竟是抬手又要一巴掌打向小裘。
菲儿抓准时机猛地站起来抓住婢女的手,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再将她推开,把小裘护在身后。
小裘只觉得自己靠在了一堵墙后面,好像再也不用受那风吹雨打了。
那婢女则一脸的不可置信,更多的是敢怒不敢言,只觉得这手劲还挺大的,嘴角溢出一丝鲜红。
这是我的人,你凭什么打她!这话是说给皇后听的,菲儿怒气冲冲瞪着皇后,身上全然没有那股畏惧的气息。
皇后见势,掀开了毯子,端正了坐姿,缓缓站起来。
就凭本宫是后宫之主,这后宫所有人都要受本宫约束。
皇后一步一步从鸾座上走下来。
就凭她以下瞒上,本宫此刻没有将她处死已是宽宏大量。
菲儿心中一阵冷风吹过,是她思虑不周了。
还是妹妹觉得本宫处理不当?她就这么看着菲儿的眼睛,两两相视,谁也不退缩。
关键时刻,殿外一声通报响起。
太皇太后到。
门口缓缓走进一个老妇人,虽然苍颜白发,可骨子里露出的雍容尔雅、怡然大方不是披金戴银就能展现出来的。
周围人都是毕恭毕敬,就连皇后也是大袖一挥,福了一礼。
菲儿也赶紧装模作样施个礼,心里直念叨千万别是皇后那边的。
随行一个嬷嬷搀扶着她,这太皇太后也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
径直走到皇后面前,轻声却又带着不可抗拒的嗓音:淑妃的事不如交由哀家处理吧,也省得皇后为难。
菲儿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这太皇太后要做什么。
那便由太皇太后做主。
皇后看了一眼菲儿,点头应下。
也不拖泥带水,带着那婢女转头就走,干脆利落。
殿下真就让太皇太后带走淑妃吗?那婢女小声在一旁问道。
还能如何,太皇太后是她淑妃的亲姑祖母,血浓于水。
再者,她也不想掺和这些事,虽然说她父亲如今是钦都权势最大的武将,可她还是不愿蹚浑水,进宫当皇后已经是她的妥协了。
皇后默不作声,婢女自然也不敢作妖,直到她们离开。
太皇太后才亲自将菲儿身后的小裘扶起。
两两相对,太皇太后伸手摸了摸小裘的脸,眼底尽是慈祥温柔。
女大十八变啊,哀家都快认不出小菲儿了。太皇太后将欣喜写在脸上,看得出来她确实很长时间没见到秦菲了。
菲儿这边还在纳闷呢,这太皇太后认得我?
不对吧,我才是秦菲!
小裘也是懵住了,一双手被太皇太后搀着,反应过来后急忙要跪下否认。
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在她耳边小声提醒着。
这才放开小裘的手,笑眯眯的带着不好意思的神情:年级大了,眼神不好使了。
菲儿见过太皇太后。不管怎样,事情看起来往好的方面发展了。
无须多礼,先回哀家那儿吧。
她点点头,将还跪在地上的小裘扶起。
在去往太皇太后住处的路上,菲儿这才从小裘这得知太皇太后是自己祖父秦德的亲姐姐,也就是自己亲姑祖母。
年级确实大了,眼神也确实不好使。
话说回来那自己岂不是在宫中也有靠山了,菲儿心中有了底气。
但事实并非如此,太皇太后是建国皇帝闵文帝正妻,膝下曾有一子,虽被封为太子,但天年不测早夭了。
当时的秦德官至吏部尚书,一直是他排除万难,才保住其后宫地位。
如今她已是庞眉白发、花甲之年,能从这皇后手里将菲儿接走,已经是皇后给面子了。
待到了太皇太后住处,嬷嬷奉上茶水,两人坐下。
太皇太后这才语重心长嘱咐道:以后若是有了难处,便来姑祖母这儿,姑祖母没什么别的本事,护得我秦家闺女周全却还是做得到的。
菲儿内心丝丝暖流涌出,姑祖母放心,菲儿一定不会忘的。
听着菲儿叫自己姑祖母,太皇太后也是眼角湿润了一些,也不自称什么哀家了。
在这后宫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那真真切切的亲情。
上一次秦家儿郎进宫来探望她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随后太皇太后一个眼神,边上嬷嬷弯腰退了出去。
只是下次不要再莽撞了,那皇后的父亲是千牛卫大将军,兵权在握,权势极大。你若是待不住就来我这,不要给你祖父添乱。
虽说女人不能参政,可如今朝堂上什么情况她还是知道一些的。
秦德身为文官之首自成一派,多年来处事不惊、进退有度,也是屹立不倒。
而另一派则以宦官为首,还有千牛卫大将军与那宦官狼狈为奸。
秦德在朝堂的地位已是岌岌可危,若非如此,又怎会将秦菲还有一众文官子女送进宫中当嫔妃。
端的是被逼无耐,皇旨一封,他们纵是不愿也只能顺从,否则就是抗旨不遵。
菲儿这才明白为什么昨天她明明说了不愿入宫,祖父还是狠心将她送进来。
那皇帝呢?菲儿疑惑。
如今的皇帝跟傀儡没有什么两样,千牛卫执掌南衙府兵护卫钦都,宦官手里也握有北衙禁军看守皇城。
皇帝手中已经没有什么实权,菲儿入宫说的好听点是礼聘,难听点就是为了要挟她祖父秦德。
菲儿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些信息,未曾想这文国已是这般模样。
她虽然懂得不多,可历史上宦官扶持起来的皇帝不是没有,乱臣贼子一旦手握重权就要倒戈相向的例子比比皆是。
她手心都是汗,就这样了她还要嫁给那个昏君。
不行,下半辈子她才不要当那亡国妃子。
这更坚定了菲儿想要逃出这牢笼的想法。
太皇太后看得出菲儿思绪不佳,也只能安慰道:你且宽心,有你祖父在,事情未必不能往好的一面发展。
菲儿点头应和,太皇太后见她这魂不守舍的样子也只是叫她早些回去休息,后面几日不要再随意走动了,以免被皇后针对。
待回到晴闻殿,菲儿算是彻底瘫下来了,一晚上到处跑,结果还没跑出去。
对了,小裘我问你个事。
她这会儿趴在榻上,小裘正给她的背上抹药呢,轻盈窈窕的身形就这几块青紫破坏了美感。
娘娘您问,小裘肯定知无不言。
小裘轻柔地涂抹着膏药,刚才娘娘挡在她面前的样子实在威猛,让人好生佩服。
你知不知道禁卫里头,什么人会戴着面具?
菲儿心里可记仇了,都是那个戴凶兽面具的男子阻挠,否则此刻她应该在奔往小康生活的路上了。
不过那样的话,这个傻丫头可能就小命不保了吧,更别说背后的秦家了。
面具?禁卫里头好像从未见他们戴过面具。小裘摇摇头。
罢了,别让我哪天逮着你,不然有你好果子吃,不,给你吃烂果子。
第3章 茶会禁书事件
勤政殿。
此时一群大臣在正殿上已经吵的不可开交,就贡品来说,往年各个邻国上贡的金银玉器、布匹绫罗,还有土产细马等等都有一定的数量。
但近几年来,自新皇上位以后,所收到的贡品是一年不如一年。
文官们主张攘外必先安内,武将们则想派使者直接调和。
一时间谁也说服不了谁,争吵声不断。
龙椅上,一名少年正襟危坐,戴有玉饰黑色幞头,身着赤黄袍衫,好似一直看着这群人在吵,实则早已魂游海外。
昨晚那宫女是哪家的,倒是有些意思,待下了朝让人去查查。
想起她将自己手中糕点夺去一口塞入口中的样子,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一旁的内侍监京禾见小皇帝嘴角带笑的样子有点疑惑,他上前两步,弯腰在少年身旁轻声提醒:陛下,您该做决断了。
左玉书这才如梦中惊醒,定睛一看,底下大臣已经没在吵了,还个个都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只是不敢太明显。
他往左边看去,想听听秦相的意见,只是眼神一扫,秦相并不在左边的队伍之首。
秦相何在?虽是不大不小的少年,但声音还是传到了每个人的耳里。
一片寂静,没有人回应他。
秦相今日告了病假。最后还是京禾在旁边回道。
怕左玉书没看清,又补上一句:同时还有门下侍郎李言、御史大夫季华、秘书丞曹灿等人今日都告病假。说完就直起腰站到一旁,也不看皇帝什么脸色。
听到这消息的左玉书拳头紧握,直至十指泛白。
脸上万不敢做出什么表情,他知晓这帮人是铁了心要给他难堪。
松开拳头,不能让他人看到他这作态,特别是右边座下正在假寐的千牛卫大将军赵执谦,以及身旁这个宦官之首京禾。
既是贡品相关,当由鸿胪寺管辖,孙寺卿可在?
底下一人出班立于左边,臣在。
孙寺卿觉得此事该当如何?
那人顿了一下,瞥了一眼正在两眼微阖的赵执谦,内心早已惶恐不安。
别人不知道的内情,他还能不知道吗。
良久。
臣、臣愚钝。他低着头,憋红了脸也只有这么一句,声音略带颤抖。
左玉书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脸色铁青,最后还是一句散朝,起身离开。
菲儿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直到小裘带着另外一个宫女来催了这才起来。
两个宫女一个小裘,一个叫七珥,都是菲儿昨个留下的贴身侍女。
一个丫头已经够单纯了,希望另一个不要太天真,不然怎么被人吃了都不知道。
十月的文国已经是初秋时节,天气转凉,秋意正浓。
菲儿在她俩协助下穿好衣裳,七珥给她梳好头发,簪了几副金钗子上去。
没有那么素净也没太多艳丽,主要多的菲儿也不愿戴。
用过早膳,菲儿闲庭信步在自己的晴闻殿四周,这太行宫里有山有水景色宜人,连带着她的晴闻殿也规模不小。
问过了七珥才知道,晴闻殿东边有一湖,名为太清池,想来那就是昨夜碰见那小郎君的地方。
太清池东南面就是宫殿群座,还有皇帝的寝殿以及勤政殿。
这个七珥倒也聪明伶俐,菲儿问什么她都能答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菲儿本人就是个大路痴,就这地出去转一圈就东南西北分都不清楚了。
所以她现在也不着急摸清周边环境,现下还是先熟悉熟悉自己住处。
菲儿这会儿在自己院中亭子里就坐,左右思考着要怎么才能全身而退,既不用嫁给那个昏君,也不会连累到身边人。
七珥在一旁服侍着,娘娘刚才吩咐她拿了些甜食过来,也不知娘娘在想些什么,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一匆忙脚步由远而近,这晴闻殿本就没多少人,显得这声音格外刺耳。
菲儿原本趴在石桌上的,抬起头来一看,是小裘急急忙忙地小跑来。
怎么了,这么着急?
禀、禀娘娘。
小裘回复了一下气息道:皇后殿下派人来通知,下午将于琉水殿举办茶会,宴请诸位嫔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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