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后悔遇见你是假的,骗你的。”禅院千流无意识地摩挲着白纸,“我很高兴,你是我遇到过最好的人。”
这反倒五条悟更加不安了,平时拥有三两句话将人气得跳脚的能力,此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人总是要摔过跟头才会成长,他被千流密不透风的爱保护起来,未尝半分疾苦,因而不懂,因而不知慈悲。现在开始懂了,但好像又晚了,他总是在迟到。
而这次,千流不再等。
“明码标价的东西,才让我安心。但悟是不一样的,你是悬在夜空里的月亮,我是低头捡便士的庸俗商人。
所以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怎么样都觉得自己德不配位。我抓不住你,也总是怕失去你,这件事我跟你重复过很多遍了,你好像不明白。”
“不是的……”他眼眶微微红了,这一次的软弱不是装出来的,“千流,不是这样的啊。”
“可是我感受到的是这样。感情毕竟是很主观的事情,难免会出现偏差。”
佛祖割肉喂鹰,禅院千流没有那么无私的爱,除却外在的那些光鲜亮丽,她不过是个柔软敏感的女人。
期待每次呼唤有回应,期盼付出的爱听得见回响,它们渐渐落空之后,也就像摔过跟头知道疼的人一样,她收回手了。
“而比起之前那些,其实我最无法原谅你囚禁我。”
禅院千流对上他的目光,眼神带了点几不可查的冷意,平静地谴责,“你可能是强势惯了,觉得自己是最强,万事就得顺你的意。悟,人间大多数事情都很公平,一如我的术式名。”
它叫等价交换。
她用真心和飞奔着拥抱月亮的一腔孤勇,换取神子的爱情,大概是价值不对等,所以最终惨淡收场。
从爱到疲倦,再到失望与疲倦,小半生漫长如同人间百年。
本以为只要离开他就会获得安宁,可五条悟不许,所以她依然陷于囹吾,动弹不得。
禅院千流对新生活的期望被他无情碾碎,剩下点不温不凉、冒着星火的灰烬。
他迟来的歉疚,像是高汤上的浮沫一样多余碍眼。现在妥协了,可是以后呢?
他拥有的力量让他自由恣意横行霸道。因此离开他的后半生,也要在心惊胆战和烦躁不安中度过吗?
要像老鼠一样把自己藏起来,生怕被他抓到吗?
禅院千流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她爱得坦荡,一生不肯向什么人低头。
五条悟无从辩解,只能小声说:“对不起。”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他们怎么就,这样了呢。
五条悟始终记得第一次认识到喜欢这种心情的时刻。
十四五岁的年纪,千流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她清浅的呼吸扑在他的肩窝,五条悟听见自己血管里慌乱流窜的血液倒灌进心脏,继而澎湃而出的声响,仿佛童话里梦幻岛上永不止息的浪潮。
他太天真,以为一瞬间心动的光景可以受用一生;
光凭着相爱这件事,两个人就能所向披靡,世界上没什么能打得到爱情。
但它是很脆弱的。
感情不经营,就会和玫瑰一样,破败凋零。
禅院千流摘下手上的铂金戒环——是五条悟后来找出原版的设计图纸,重新定制的对戒,它和原来的一模一样,但已经回不到从前。
她双目沉沉地望向五条悟,翠色眼底风平浪静:“到了目前的境地,我也不觉得悔恨。因为拥有的一切都是我本人选择的结果。我不求甚解地将你比作月亮,爱你的每天不后悔,离开你不后悔,付出的青春不后悔,因为我喜欢,就值得。”
“你说死亡和千流都不能将我们分离,我也必须告诉你,我这辈子做了决定就不会向任何事低头。命运休想裹挟我,五条悟,也不可以。”
“千流,我……”
五条悟组织着语言,下一秒,脸色突变。
禅院千流的指尖跃动着盈盈的光,这簇光如同火苗一般擦着皮肤蔓延,包裹了她的全身,光线交织旋转,凝成光柱破开天花板。
孱弱的四级咒术师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咒力浓度,脆弱不堪的屋顶彻底被罡风掀开,冲天的光柱搅得天色沉沉,浮云四散。
术式:等价交换。
六眼反馈着上升的咒力浓度与术式信息:二级、一级、特级……
惊惧感再一次攫住了五条悟的喉管,他像条离了水的鱼,嘴唇翕动,呼吸困难——那种熟悉的、不祥的感觉。
他攥紧拳头,指骨作响,下意识顺发了一记赫。然而摧枯拉朽的光爆被禅院千流的力量轻松融合吞没。
她的头发狂舞着,神色柔和却冷肃:“我以身为禅院千流的一切交换,从此以后,和你生生不见。”
这句话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在空气中嗡鸣尖锐地炸开,撕扯五条悟的耳膜,眼前直冒金星——那是规则的领域。
他徒劳地喊了一声千流的名字,然而周遭的气流无情地卷走了他的呼唤;
他试图冲破看不见的空气墙,指尖连发的苍与赫足以毁灭半个日本。
但未能对眼前的屏障造成半分裂痕,它们被神的手漫不经心地捏碎。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禅院千流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化作逸散的光点,她安静地弯起眼睛,最终留下一个温柔浅淡的笑容,却令五条悟目眦尽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