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穿雨衣的男人把江菱拎在半空。
贝缪尔冲过去,拳头猛砸在对方的胸膛上,一脚踢在他脊梁上,再向上一踹,那力道足以让成年Alpha的下巴粉碎性骨折,最后将他扔在地上,从头到尾还不到五秒钟。
雨衣人根本没有还手。
可是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脸,屋子里爆发出一串枪响。
江唯鹤腹背各中一颗子弹,呜呜的救护车闪着红光。
ICU外,贝缪尔正在通话中。
能听到罗曼正在走动,用他纯金的手杖咯咯嗒嗒探路:你对我的质疑令我痛心,我前不久已经答应过你饶恕那位江先生,我对你的许诺,从未反悔。
朝梦思脸上终于有了一些深感触动的表情,对医护人员深深鞠了一躬:麻烦你们尽最大努力。
贝缪尔一张脸汗得像是沉在水底的珠玉,轻轻地说:没事的姐,会没事的。
不能有任何闪失。朝梦思继续嘱咐医生,他是一个很值钱的明星,一道疤都不能留。
贝缪尔心里乱成一团,如果不是他先把江唯鹤打伤了,一个全副体力的成年Alpha兴许根本不会中弹。
怎么了?你也喜欢江唯鹤?算了,对你来讲,这并不是很奇怪。朝梦思可能误解了Omega的愧疚神色,可是那陆先生要怎么办?
贝缪尔一下惊了,在这种抽象而终极的伦理问题上,嫁给自己的前姐夫,真的不是什么特别光彩的事情。
贝尼,你来中国多久了?朝梦思好像脸上起了一层微风白雾,很轻很慢地笑,有一个中文成语叫做鸠占鹊巢,你知道它的意思吗?
不,姐我没不是贝缪尔慌里慌张。
没关系,不用道歉。朝梦思淡淡笑了笑,因为毕竟是我让他照顾你的。
贝缪尔现在脑子转得很慢,只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蓦地兜上心来,把他完全罩住了,忽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肩膀,是陆赫。
陆赫和一名重案组的刑警一起过来,简单致意,让Omega和自己出来一下。
贝缪尔现在神经非常敏感,目光尖锐,刚才他有一点故意不应,摆脾气给赶来的Alpha看,却看到了陆赫是先和姐姐互相微微点头,那样子绝对不是久别后初次见面。
你知道我姐回来了对不对? 贝缪尔甩开他的手,狠狠地看了两眼。
冷静一点小露。我比你早知道一些,没有来得及和你说。陆赫说,我们先把私事搁到一边,可以吗?这是非常严重的刑事案件,检方一会会来让你提供证词,我需要先知道所有细节。
而贝缪尔如何都对这段感情没有信心,心里本来就被挑起了不小的芥蒂,因为没有得到Alpha的及时而足够的安慰,很快越放越大,额前垂下来稀稀的几根金发,讲话时候一起颤抖:你昨天就是去接我姐的电话对不对?为什么就不让我听?你从来不这样!
是她的电话,但我们没有任何暧昧关系,永远不会复合。陆赫斩钉截铁地说,扶住他的肩膀,尝试用肢体语言安抚对方的情绪,小露,现在听我说一下最重要的事,你有没有在案发前和受害人发生流血冲突?具体是什么原因?
现在凶手下落不明,满身打斗痕迹,并且有吸毒史的贝缪尔就成了重大嫌疑人之一,唯一的在场证人还是他的亲属,自然有包庇可能。检方很可能以此为由,启动对贝缪尔的刑事调查和拘留,而他的底,是经不起一点翻的。
你们?贝缪尔抓住一切扣字眼的机会,那鸠占鹊巢的四个字在脑袋里爆炸,姐姐的那些不露锋芒的话,滋滋的响电一样烧着了他,令他只管怒烘烘地数落下去,发出一连串可厌的聒噪,哦!你们太好了!你们赶紧去好吧!
现在没有时间和你讨论这些,检方还有二十分钟就会到场,我需要知道一切对我们有利的信息。如果你不愿意说话就保持沉默,只需要记住我说的话。
你们是发生过肉体关系的情人,非常相爱,上个礼拜你在我的车里出轨了,次日我发现了拆封后的避孕套。职业习惯,他一说话就是很完整的一条逻辑链,这段感情唯一的阻力是我们的契约婚姻,而你不可能有任何作案动机,今天晚上你为了保护他,也被歹徒所伤,都记住了吗?
可是陆赫没有办法直接脑控读取Omega的数据,如果对方一直拒不配合,他也无计可施。
但躁狂症患者的世界,是停不下来的跳楼机,贝缪尔尖声说:你心有多虚,为什么不敢说?快点把我抓进去!都留给你们好去!
陆赫没有抬头,正在把牛皮纸袋里的重要文件一页一页梳理好,却被Omega猛地夺了过来,全部撕碎,扬在空中:我在和你说话!你怎么敢不理我?
陆赫面对过无数穷凶极恶的歹徒,再难缠的混蛋不会激起他的怒火,现在的确有些微微地怒形于色,脸色是白雪覆盖的阴郁群山,挤满冰川。
贝缪尔几近真空的胃里酸液积了很多,开始引起有强烈灼烧感的腹绞痛,二级精神残疾可能也会诱发某种实体痛,加在一块有多痛呢?痛到他都不惧怕死亡,只想快点结束这种痛苦:讲话!我让你讲话!
陆赫单手撑着额头,手掌渐渐滑下来,盖着眼睛以下的脸部: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永久标记你吗?
在怒火顶峰被突然这么一问,就像坐过山车即将到顶突然遭遇停电,倒着滑了下去, 贝缪尔愣得很安静:什么?
因为我和你的性爱是乏善可陈的供求关系。陆赫把手从脸上缓缓移开,直视着他,这段婚姻关系随时可能解除,和你结婚是我做过最昏蒙不智的举动,而我不再可能对你的余生负责任。
贝缪尔转身瞪了过去,一时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又仿佛Alpha嘴唇里说出的,是在词典中不存在的事物,他的反应很真实:我听不懂。
听不懂中文,换成英语可以吗?陆赫冷得脸色有些发灰,因为你是一个High Maintainance的人,难以伺候,让我不得不付出超出预支太多的时间来对待你,你需要精心维护,一开始很新奇,但这么久了,已经很厌烦了。
贝缪尔眼中的宝绿色彩花玻璃破碎得干净,喉咙马上哽了:到底在讲什么?
陆赫从公文包里翻出来一沓崭新的纸张,一份份用铁书夹装订好,叠在一起放到Omega面前:我说可以离婚了。
贝缪尔听见那两个字,其实只是觉得好懵,好恍惚,像树叶在死之前不会意识到死,眼睛糊了,幻觉看见激光图形的红光在天花板上闪动。
好像曾经就是一场梦,梦里的天长地久很长,原来都不作数,连在头顶停落一时的蝴蝶都不算的。
贝缪尔想去确认那些是否当真是无情的法律文件,像个异教徒,什么也不想相信,脸上所有尊贵线条和艳丽色彩,华美而悲哀,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很低了,完全是借助于手势在说:你干什么?
你在说气话,对不对?大哥最后,贝缪尔的声音好像趴在地上哭求。
不是,我是在做认真的决定。陆赫丝毫不给他仔细检阅一眼文书的机会,将签字笔递到他的手上,继续说,还有,你总是拿年少无知当挡箭牌,因为Alpha飘忽的高价值和虚妄的承诺就轻易付出身体,从未反思为什么花样年华空有一副好看的皮囊,而吃尽了年轻和容貌的红利之后,又该所向何方,你从不去想。
可贝缪尔甚至没感觉他握着笔了,因为一串串被翠绿叶壳包藏的草木珍珠不断从眼眶里滚下来,冷而硬地砸到他手背上,他的双手好像最终变成寒冬,紧紧只攥着空无。
第86章 人间凤凰在你身
朝先生?兰登微笑着看向对方。
贝缪尔目光直瞪瞪的,一点面部表情也没有,霉绿斑斓的眼睛里,很多颗泪珠发亮。
陆赫说的那些话是可以让他一生都可以流泪的材料,好像是送葬的丧钟,把他震得灵魂碎成一片一片。那些法律条文一齐冲进眼睛,他没有时间把它们连接起来,盯了半天,都净是看不懂的方块字。
他一闭上眼睛,就想到从前拥吻在一起的日夜,甚至都是一些非常平淡的俗事,爱,就是这样美妙过。连每一丝空气都充满往事的味道,无数模糊的相片,一呼一吸,想念就轻轻拍在脸上,像个毛毛的粉扑子。
他每天的生活是零碎的被杀,刀子由回忆编织。
窗户上落着一滴一滴的雨,把人的心都到捣碎了,为什么春夜可以这样漫长?
抱歉。贝缪尔没有力气保留着他的自傲,掀起衣角擦了擦眼睛,嘴上像贴了胶纸,声带它大概也已经在坟墓里腐烂了,我现在注意力很不集中,你麻烦再讲一遍。
在这种时期,拜访朝先生是我的不周,毕竟对于一扇不愿意为我开的门,一直敲是不礼貌的。但是,真诚地邀请你加入Lesio集团,我并不是全部出于求才若渴的意愿。
拜里朵好像是沙漠中蒙着面纱的少女,而真正见到她的美色而不动心的男子只怕很少。朝先生,我想我们需要创造一个契机让它重新上市,结束它那不为人知的存在,让所有人看见,这么美的女子,世上真会有的,不是神话。 兰登说。
花朵一旦败了,不需要风,也会簌簌往下掉。贝缪尔一边静静地听着,一边把花瓶换了水,像期待清洁的水会使花苏生。
拜里朵的意义在于它想要传播的社会价值,如果单看市场反馈,它可能不是一个会结果的树。贝缪尔说,兰登,你也是Omega,一个狠了心向上爬的角色。你应该很清楚,当你的竞争对手想要毁掉你时,他们会说你是如何取得如今的成就的一个Omega,除了睡觉上位还能有什么手段?你真正的能力又所值几何?
我要为拜里朵开一场盛大的发布会,就定下礼拜日。需要得到Lesio总部的全力支持,集团宣传方面对平权运动的明确态度。如果你同意了,那我可以给你白打三年工。贝缪尔挤出一点点干涩的幽默,倒出两杯酒,往空伏特加瓶里插了一朵百合花。
你不用觉得我情绪上缓不过来。他表面的悲伤如一层冰霜,很快化去,声音很轻,但很有力,公是公私是私,我分得清。
兰登微笑点头:我非常认可你的设计理念,我会尽力说服董事会,保证没有任何势力为拜里朵添上花花绿绿的小装饰。
贝缪尔还要说什么,可熟悉的反胃感觉又冲了上来,他很快捂着嘴去了洗手间。
回来的时候,兰登递给他一杯热饮,两片硬币大小的生姜泡在红糖和蜂蜜的水里:多吃点碱性的食物,你现在这样静养很相宜。
兰登没有再多说什么,很快离去。
而对方的眼神特别温柔,又神秘莫测,贝缪尔被一个年长的Omega这样一注视,使出全身力气也无法战胜那个可怕的猜想,力求理性地对待那种可能性。
他痉挛一样动了肩膀,转过苍白的细脖子,黄色的灯光照在他隆起的纤薄双脊上,腺体突出的小杏核中,一丝很细的玫瑰红色尤其突出。
Omega妊娠初期才有的表征。
第87章 雨罢苹风吹碧涨
次日,医院产科。
早孕检查结果阳性,医生要求建档登记。
周围都是出双入对的夫妻,陪妻子来产检的Alpha比比皆是。
贝缪尔一个人坐在充满消毒水味的走廊里,他的脸色郁冷,眼泪却是春令的喜雨。
绿色的瞳片被揉得掉出眼眶,露出原生的一副金棕色瞳仁,又哭又笑的一双眼睛。
据医生保守估计,腺体功能完全溃烂的Omega,受孕概率不足百分之一,这个孩子说是上天恩赐的,也不为过。
几毫米大的胚胎在彩超下根本看不见,贝缪尔就把验孕棒的两道杠拍下来,这是他和最爱的人的孩子的第一张照片。
没有什么比那个老套的词更能形容这对他而言的珍贵这是他们爱的结晶。
贝缪尔从未设想过自己还有生育能力。
再言之,他又怎么敢想呢?或许他边缘人生的罪与罚明天就到来,或哪天吸毒过量死于某个角落,又或谁知道命运会不会忽地掘出一个深渊?
总而言之,原本,他这一辈子算是荒废了,一事无成,再活下去毫无意义。
虽然心里填满了慌不择路的茫然,可贝缪尔一抬头就把眼泪收了回去,又感觉亿万个金色的世界朝他轰隆隆地来了,闻到了第一个拂晓的新鲜气味,充满希望,自由自在。
这位先生?医生用笔敲了敲纸,这一栏填你丈夫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像云彩或植物的沉默,贝缪尔好一会才说:不用了。
医生的眉毛马上跳起来:这位患者,你的子宫内壁很薄,宫位不正,这种情况下,坚持要这个孩子本来就是高危行为了,孕期怎么可以少了Alpha的安抚和陪伴?
而且你的腺体几乎完全丧失了调节激素的功能,意味着即使是剖宫产,也会有严重并发症发生,比如子宫破裂、脐带脱垂、胎盘早剥,甚至是胎儿宫内窘迫、羊水栓塞等等,一旦出现这些情况,甚至会危及到你的生命!
贝缪尔没照做,签字的用力之猛,几乎就像在写咒语。
他走进人群,只感觉自己患了被害妄想症,总担心突然而来什么意外,夺走了二十余年来最宝贵的东西。
一举一动都要轻柔,下楼梯的时候很想扶住肚子。
许多食物在他眼中也成了致畸敏感期的绝对忌口,更别提烟酒了,十几个一个金黄色的烟头漂在瓷缸底部,被贝缪尔端起来扔出车窗。
他从后座取了一件陆赫的衣服,宽大的外套披在他单薄的稻草身上,好得要命的气味把他抱住了。
车窗镜子里,泪痕好像已经在他脸上雕刻出了痕迹,枝状的花纹,像是布满的未老先衰的皱纹,用很差的油彩描画出来。
贝缪尔第一次感觉自己太瘦了,用右手握左手胳膊,中指与母指能对接合拢,这样的身体哪有多余的营养供给小孩子呢?
他从加油站买了两个冰柜的腊肠黄瓜三明治,一边吞咽,一边拿起手机,他多想把这个喜讯告诉孩子的父亲。
但像是戴着沉重的脚镣,背负着十字架,他猛地想起陆赫的那句:我从来没想过永久标记你,因为我不想对你负责任。
和他离婚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惨败,冲击波击穿了贝缪尔的自尊心,已经不在简单蒙羞受辱的范畴之内。
而就在上个礼拜,欢爱之后,陆赫把他圈在怀里,轻轻吻他鬓角的头发,哄他入睡,就像一只温柔的大狮子对待他的幼兽。
干嘛总射里面恶人先告状,始作俑者贝缪尔拱了一下,满口乱讲起来, 告诉你我怀孕啦!都怪你!
陆赫本来快睡着了,听了立刻转过脸,朝他俯过身去:什么?
贝缪尔使小九九的眼神没隐藏好,很快被识破,便伸手去揪陆赫的脸:干嘛啊,什么表情嘛?好失望啊你,你就这么喜欢小孩吗?
Omega当时坚信自己完全丧失生育能力,这话问得很不是滋味,得到什么回答都不会太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