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唯鹤仰在床上看他,这人随便穿了一件起毛的黑披风,也好看到不得了。
完美到失真的鼻梁笔直高挺,但鼻背鼻翼窄薄,连鼻孔形状都很精美。那一双迷死人的绿色眼睛,像是古代诗人留下来的珍贵遗产,镶嵌在巴洛克的画框上。他的美与欲是与生俱来的,并且独一无二。
而且性格也好玩极了,江唯鹤见过太多忸怩作态的Omega,而贝缪尔的真实多么迷人。他总是有源源不断的新鲜感,身上的每一处特质都很想令人一探究竟。
于是,江唯鹤忽然开口:你真喜欢我?
越坦荡的开场,越好收场,这本来是江唯鹤一向的情场准则,可是今天却反常地犹豫了好久。
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在名利场的假面舞会上,苹果是蜡制的,鲜花和金鱼是丝绸和纸板做成,所有一切都是。这个圈子里羡煞大众的爱情不过是一场交易,而且其中一个只是在出售假货,而另外一个则在支付伪币。
没得到任何回答,他变得更加奇奇怪怪的,以自己也匪夷所思的口吻,继续问:有多喜欢?
我喜欢你妈个卵。贝缪尔心里这么恶咒道。
可是,江唯鹤从背后慢慢抱住他,下巴搁在绸缎般光滑的颈窝:其实我不想骗你。将心比心,你也别和我耍心眼。
贝缪尔正在枪林弹雨中疯狂点塔,仿佛背后贴着的是一张不相干的网球拍,他懒得在意,更别提动弹了。
当惯了白天鹅的江唯鹤首次体验癞蛤蟆的内心世界,觉得好气又好笑。
但贝缪尔身上有特别纯正的花油芳香,海洋一样多的玫瑰被几十万倍地浓缩,奶油一样甜,让他感到自由自在的精神舒适。
那就像是安定剂,江唯鹤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抱着Omega睡着了。
第33章 枝上柳绵吹又少
关于贝缪尔有宗教信仰这件事,乐乐觉得非常魔幻。毕竟他眼里的朝先生,可是个离经叛道的无政府主义者。
贝缪尔从珍品橱取出一枚镶嵌珠母的深红纹饰银盒子,边角绣有血滴般鲜红的锦缎小玫瑰,放在一大捧鹦鹉郁金香中。
他用闪米特语言抄写教义,开篇第一句便是:复仇是狂野的正义。
方笔尖的钢笔书整齐得过了分,那种字只能在中世纪的教皇敕令上看到。
桌上摆着一个雕饰着奢华花纹的盒箱式乐器,有华丽的高地鸟和鲜花草叶,以及长着一对山羊角的牧神潘吹奏芦笛,求偶于仙子裘林克丝的图案。
那是现代钢琴的鼻祖维金纳琴,Virginal,意为天真无邪。
贝缪尔使羽毛拨奏琴弦,奏出优美而可畏的高亢曲调,开始唱诵祷罪辞,那种深沉而平静的声音溶进了星辰的歌唱。
主啊
您在我的灵魂中是火,是光
您在我的胸膛里是我悸动的心脏
求你用你的宝血洗净我心中的一切罪恶
并求你使圣灵保惠师与我同在
我以远行者向出发之地忏悔
我向所有的失而不可得忏悔
我祈求有一千只耳朵
不求听到不眠的夜莺和黑鹂的歌
只求听见世界上所有的哭声
我祈求有一千只眼睛
不求能看到主向我展示的一切奇异事物
只求观见人世上所有的苦难 领着他们往多福河去
很难说这种经文属于亚伯拉罕诸教的哪一个流派,而且贝缪尔唱的不止有一个主,似乎是多神崇拜。
他在嘴里放了一片蒜叶咀嚼,将大蒜花环悬挂在屋檐下,操纵无人机在屋顶上洒了很多芥末籽,最后敞开窗户,将一只一直豢养的白色小蝙蝠放了出去。
贝缪尔解释说这是为了驱逐吸血鬼,而这又是东欧的民间传说了。
面对乐乐的困惑,贝缪尔说:我的上帝是我自己。
除了自己的永恒,他也许并不希冀别的,更不属于形形色色的教派和政党。他只是需要一个藉慰的容器,远遁于充满疑虑和混沌的世界之外而已。
好好的平安夜,被贝缪尔染上这么多牛鬼蛇神的诡异气氛。而且一张活生生欧州贵族脸,再加上两对尖牙,让他本人其实更像一个夜行的魔鬼,不知道在驱哪门子邪。
乐乐实在理解不了,不过当他拆开圣诞树下的礼物时,惊喜大叫:谢谢朝先生!不过这太贵重了,我,我不能收的
让你拿就拿。贝缪尔用一片吐司擦着盘子,笑了笑,你把我家卫生搞挺好的,做饭也好吃,我这辈子没你这么勤快过。
在隆重的节日里,他的下属们也都陆陆续续的登门造访。
贝缪尔其实大多数时候柔和而温蔼,他为每个人准备了贴心而价值高昂的礼物。
可是手下低眉顺眼,战战兢兢双手捧过,没有人敢与贝缪尔平等对话。
过来。人都散了之后,贝缪尔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这么对沈贺说,手伸出来。
他将一张银行卡拍在沈贺的手上,笑着说:我搞不懂你们机器人喜欢什么,你自己去买吧,给我省点事。
蓝血八号的五官轮廓更加深刻,甚至让沈贺看上去掺了一点拉丁血统,只是他的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没有一点西裔的豪放热情。
他看着贝缪尔淡色珊瑚样的嘴唇,很雄性化的喉咙讲出话来,却像念经保持一个调子:不要。
贝缪尔趿着兔毛拖鞋,用矢车菊花纹的鹅黄色毛巾包着湿头发,家居的样子放松极了。他今天心情很好,把乐谱窝成一卷,敲敲自己的牙:要一下嘛,大帅哥。
沈贺浅蓝色的机械眼睛亮了又暗,还是一动不动,脸色严峻,前额冷得像大理石,微风吹到汗湿的脸上冰凉。
看这孩子给我吓得,夸你帅又不是要吃了你。没考验你,我也不是总那么坏,别瞎想。贝缪尔大笑,乐得直不起腰。
他继续满面友好地说:过节就出去玩一会吧,加油,带个机器人女朋友回家,让老父亲给你把把关。
贝缪尔的午觉很久,噩梦很长。
陆赫来的时候,正听到一丝微弱渐高的细弱尖声惨叫:姐姐保护姐姐对不起
陆赫一怔,贝缪尔却已经惊醒,神经紧张地大力挥开他的手:你来干什么?
我休年假。陆赫顿了一顿,陪陪你。
无论是Senior还是合伙人,资历丰富的律师几乎不可能真正休假,他们总是不停地电话会议或改memo. 对陆赫来说,随时随地进入工作状态更是常态。
可是今天,他竟然没有随身携带电脑。
贝缪尔一跃到厨房小吧台上,徒手吃一块切开的馅饼,屈伸着裸露的大腿晃来踢去,像孔雀似的趾高气扬起来:我让你陪了吗?
陆赫只是垂下目光,柔情脉脉地看着他微笑,是贝缪尔最受不了的那种无声的温柔攻势。
这个Alpha可真是英俊,古希腊的雕塑也没这样完美。
看着近在咫尺的高峻鼻梁与宽阔胸膛,贝缪尔很想倾身探进那温暖的空气,甚至想踮起脚尖飞快地吻一下他的嘴。
心里有一种酸酸甜甜的凉丝丝、爱意绵软扯动的美妙感觉。
又是一阵激烈的天人交战。
于是贝缪尔心脏大声怦怦跳动,白如奶酪的脖颈都泛着粉红,嘴里轻飘飘地小声说:还不快点求我给你一个机会。
好。陆赫看着他又羞又惊的样子,心里甜得忍不住微笑,还要请你给我很多个机会。
第34章 江北江南春冬花
好了吗好了吗好了吗?贝缪尔在后面探头探脑,一副蹦蹦跳跳的欢快的样子。
还要等一会。陆赫望了一眼电陶炉上熬制的黑醋栗汤汁,还没有收稠,便又加了一些白砂糖,然后加入柠檬汁搅拌均匀,摊凉备用。
贝缪尔被分配融化黄油的任务,结果他手机看得太专注,锅底都滋滋冒烟了。
陆赫无奈地接了过来,手法优雅地将泡打粉、杏仁粉、肉桂粉提前混合筛入黄油中。
面糊被贝缪尔用刮刀胡乱涂抹进模具中,造型实在不敢恭维。他还坚持要玩裱花袋,并且不允许别人染指他的大作。
趁他去洗手间的功夫,陆赫悄悄将刚放入烤箱的馅饼取出来,成功整容一番。
贝缪尔穿着海军风格的厚实白色长统袜,跑来跑去袜筒掉了一大半,邋里邋遢,看着很冷。
陆赫伸手去替他提上来,却被一巴掌拍掉,他瞪着眼睛说:你干嘛呀,我告你婚内非礼了。
没有这种罪。陆赫听得不由笑了,实事求是地说,只有婚内强奸。
这话好像多别有深意。
贝缪尔立马朝他发动枕头攻击,将陆赫剪裁精湛、极其考究的深色衣服揉皱一团砸去,最后玩累了,就倒在一张垫得厚厚的藤椅里。
陆赫给他递来一杯清水,他小猫一样啜饮了几口,然后就在对方的肩膀上擦了擦嘴,还不服软地说:明天就去告你。
嗯。我帮你起诉,也不给自己辩诉,让你把我关进去。陆赫正在倒红酒,背对他说。
贝缪尔听得还算满意,双足放在踏脚凳上,玩着手指问:我家乡那里跨年就要吃黑醋栗夹心派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赫迟疑了一会,他不是不知道这样回答很蠢,但不想有所欺瞒:是你姐姐以前跟我说的。
贝缪尔回过头来,空气中仅存有空调风箱的嘶嘶声,以及海鱼玻璃缸里的轻微吐泡声。
我和她早就和平分手了,而且是在她出国之前。所幸陆赫的解释来得飞快,小露,不要误会,也不要让这成为我们之间的心结,好吗?
想起那天听到的梦中呓语,他更加坚持必须把一次性把问题解决,不能留下任何疑点,让贝缪尔一个人痛苦地胡思乱想。
她立刻就必须得到一段婚姻,而我则需要更多时间考量我们的关系,所以最后还是不太合适,我们对人生的规划太不一样了。
我没有一个字骗你,你可以和你姐姐核实所有的事。
扪心自问,他对朝梦思,其实是敬远远多于爱许多的。倘若真的是一个钟爱无比的对象,他哪里会剩大脑空间来权衡利弊。
贝缪尔用力地吸了一口气,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心里越放越大,他脸色憋得发青,猛地扭头连打带骂:你个不得好死的大渣男!
陆赫被他弄懵了,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我没有,小露,你知道我不可能发生婚前性关系,你姐姐她也不是那种女孩。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想要闪婚。
那已经过去很久了,我现在只想和你重新开始。陆赫专注地说。
陆赫被他连续踢中几下,却不如何疼,说:以后一切只是我们之间的事,和外人一律无关。
贝缪尔心里酸酸热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正好这时门铃响了。
陆母来找贝缪尔,看见儿子居然也在,哎呀哎呀地惊叹了好几句。
我有两张新年音乐会的票,可是晚上临时要陪你爸爸去见朋友,麻烦你们帮我消化一下吧。她说。
陆母微笑着看着两人,还多了一个心眼:记得要帮我拍几张合影,他们都是我以前的好朋友。
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很微妙,经历过家庭生活的人不可能不懂那种战争的硝烟味,所以陆母很快从善如流地离去了。
陆赫见到抑郁症的母亲轻快的样子,知道这离不开贝缪尔对她百依百顺,总是用伶俐和聪慧逗她开心。
音乐会之后是一场歌剧表演《魔笛》。
陆赫找他讲话,贝缪尔就叽叽咕咕着说听不懂台词,德语每句话都啊哈一下,唱得什么玩意。
我可以和你说剧情。陆赫一边开着车,用余光看着后视镜里不为所动的Omega.
陆赫唇边轻松自然地微微扬起一点弧度,开始复述他认为很好的台词。
Omega没有Alpha就容易变坏。
Omega充满谎言。
Alpha想要一个Omega有什么不对,只要我活着就要亲吻、调戏、抚摸。
贝缪尔对这等言论何等深恶痛绝,实在听不下去他青蛙一样的鼓噪不休:你是不是个睿智啊,这种剧本几百年前放的屁你也觉得香?帕帕盖诺什么傻逼人设。
可陆赫沉静地旁观,继续不知好歹地说:很有时代意义,到了现在也有参考价值,不是吗?
你到底看懂没有?贝缪尔惊奇地望着他的侧脸,强行降频来兼容对方的愚蠢,这种惩恶扬善的题材你就看出来性别歧视了?萨拉斯特罗是好的,夜后是坏的,这你看懂没有?
没有啊,我也不懂德语。陆赫紧紧绷住嘴角,可是眼睛里已经泛滥着笑意了。
可是贝缪尔蓦地想起,今晚第二幕第八场《复仇的火焰在我心中燃烧》,不正是陆母的成名作吗?孝顺如陆赫怎么会不熟稔于胸?
饱满而坚定的F大调主题从A起音,两小节后徐徐转入高音区,连续焦灼的上行旋律与跳进形成危殆亢奋的情绪基调,在极高的音域混合了乐声的重复音、断音和长笛的相竞赛。那是超越人声的花腔华彩,当之无愧的世界最难曲目。
而贝缪尔也是很熟这个剧本的,其中哀怨的咏叹调《爱的欢乐像朝露般消失》,是他厌恶自己名字的初衷。
贝缪尔气得牙痒痒,脸色刷得变了,起手将纸巾盒砸了过去:装傻好玩吗?
陆赫耐着性子微笑,很有趣味地注视他,反问:是啊,装傻好玩吗?
中了激将法的贝缪尔羞恼极了。而陆赫将车开到了一个僻静的小道,把手掌摊开送到面前,任他打个痛快。
可是打着打着,不知道怎么就被揽到了怀里。
小露,不要再伪装自己了,我知道你一直是一个好孩子。陆赫笑着轻叹气,像是曲调丰蕴沉厚的六弦琴,所有一切都很好。
贝缪尔骤然反抗起来,一个劲在他的怀里扭着身体地乱挣,轮廓绷出一股绝不罢休的倔强:你放开,放开我
可是不管他怎样捶打,陆赫始终强势地箍着他的腰,柔声让他别生气了,不过是那种强大的征服者口吻,温柔的霸道惹人心醉。
对于一个饱受思念之火的烤炙的人来说,在风暴之强劲的冬天,Alpha的体温太容易让人着魔。
你到底要怎么样,你在干嘛呀贝缪尔试图挣脱的纤细手腕,不比一条破丝断线有力多少。
我在追求你。夜阑人静,月色为相拥的他们披上洁白的静谧衣裳,陆赫的声音飘入耳际,很认真地追求你。
第35章 天上双星欢迤逦
下来吧,小露。陆赫温雅而得体地为他拉开车门,将外套脱下来挂在手臂,准备替他披上。
而贝缪尔用力一拽,又关上了。
他带着来势汹汹的强烈不满,本人稳如泰山地坐着,每根汗毛却都在起立抗议。
过了好一会,车窗才缓缓降下来的一道小缝,他恩赐了一枚小指头那么大的、千载一时的小台阶。
游乐园可以随时再去。陆赫用身体挡住半敞的车窗,不让一丝寒风漏进去,很耐心地说,我不是不想陪你,但是你在发低烧,海边很潮,你不能再受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