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上,丁凭舟只像一坨落在挡风玻璃上的鸟屎,下一场雨,雨刷器开几次,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不会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那场春雨,名为顾江阔。
丁凭舟身上没有纸巾,只能仰着头,慢慢地等鼻血回流,像个傻子似的,对着太阳看了好久,看到眼花却不敢闭上眼睛。
因为一闭上,就能想起方才看到的小糯。
姜糯与记忆中一样,分毫没有改变,仍旧光鲜漂亮,气质矜贵,皙白如玉的脸,嫩如葱白的手,漂亮得如玻璃橱窗里的奢侈品,让他可望不可即。
为什么上辈子鬼迷心窍,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小糯的事呢?那样的小糯,本该是他的啊。
这时候,手机突兀响起,丁凭舟转了转干涩的眼珠,低下头,吸吸鼻子,好歹血止住了,可来电显示却让他血压升高。
丁凭舟机械地笑了一下,接通电话,喂,许家思,你还有完没完?
许家思并不关心金融市场的拨动,他只认准一件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丁凭舟是大老板,就算公司出了问题,那拔一根汗毛,也比普通老百姓的腰还粗,不可能拿不出钱来赔他的青春损失费。
凭舟哥,你之前答应我的钱呢?现在燕林大学我是上不了了,因为挂科太多,原本的学校也建议我重修,我是学艺术的,青春一共就这么几年,根本禁不起蹉跎,你要是再不给我承诺的补偿,我真的会把咱俩那些照片,全都发到网上去!发给你的亲戚朋友,同事
哈哈哈,我他妈哪还有什么同事?丁凭舟说,对了,你要多少钱来着?原原本本再说一遍,我最近脑子不好,记不清楚。
这一刻,丁凭舟忽然冒出个想法,反正他的人生已经烂到谷底了,为什么不拉个垫背的?
这个许家思,是他出轨的第一个对象,他的人生,好像就是从和他牵扯不清起,才开始走歪的。对了,这个许家思上辈子还曾经跑到小糯面前耀武扬威,害得小糯和他冷战了很久。
学艺术,年华禁不起蹉跎是么。丁凭舟喃喃重复。
那就让你多蹉跎几年,敲诈勒索是触犯刑法的吧?好像超过一定数额就要蹲监狱。
两周后。
姜总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直到亲眼看到顾仲鸿老爷子的排场。
顾家老爷子是真正做到了低调的奢华,下榻燕林之前,就提前一个星期包下了燕林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包场就算了,还要重新换家具,添加摆件,里里外外消毒,姜糯猜想,如果不是怕甲醛散不干净,他们也许会把软装都重新来一遍。
够奢侈,却也够低调,听说燕林市领导,包括省领导都要给他老人家接风洗尘大约他们以为顾仲鸿是来燕林投资的吧。
可都被顾老董事长给一一婉拒了,一个人也没见,消息压得死死的。
之所以姜总听到一点风声,主要还是因为家里的顾江阔。
姜糯啧啧称奇:原来豪门是这样的作风。只是住几天而已,花掉的钱,连姜总都觉得夸张。
顾江阔倒是没什么反应,他的关注点在于:顾仲鸿竟然亲自来了,我还以为他只会随意派个家中小辈。
毕竟上次他只派了个管家就草草了事,怎么会突然之间这么重视自己?
事实上,顾仲鸿原本也的确只想让孙子顾辛,替他出这一趟远门,然而,出发前,顾老爷子又多找了一次那位泰国大师,大师表示:你这位亲孙,乃是人中龙凤,对你来说意义重大,最好亲自见面,才接得回去。
顾仲鸿心中也狐疑过:顾江阔那孩子到底能摆多大的谱?连顾辛这个长子长孙的面子也不会给吗?
不过,他最近仍旧常常梦到老妻,梦中的老妻化作厉鬼,次次都要索他的命,怪他没有照顾好她的孩子。
为了尽快摆脱这种折磨,顾仲鸿便硬着头皮亲自前往,当然,作为家主和爷爷的排场还是要有的,他不过是跟过来镇场子,具体事宜自然不能亲力亲为不能太给顾江阔面子,以免让他摆不清位置,狮子大开口还是得由顾辛代为处理。
姜糯笑道:他可是你爷爷,就算不叫爷爷,也该叫一声老爷子,或者老董事长,怎么能直呼其名?
现在又没当着他的面,顾江阔摇摇头,有意无意地用手抠钥匙扣,看得出还是有点紧张,我在想,他为什么要亲自来见我?我对他来说到底有什么用,值得他这样大动干戈?听说他上年纪之后,已经很久没出过狮城了。
怕什么,万一他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你不答应就是。姜总到底没把挖肾切叽叽直白地表述出来,但也豪气地说,虽然姜氏比不上顾家,但也算小康,能给你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底气。
是啊。顾江阔终于露出轻松神色,抓过姜少爷嫩白修长的手,在手背上亲一口,现在我不是孤家寡人,有姜总做靠山,我什么都不怕。
第99章
待到顾家发出邀请时, 顾江阔已经莫名有种家里有钱有靠山,不怕顾仲鸿的自信。
当然,这个家特指姜糯。
跟生物学爷爷见面, 还需要额外做思想准备,带着谈判的心情,说起来也有些滑稽。
虽说是以顾老爷子的名义发出邀请, 可真正和顾江阔见面的是顾辛, 就约在酒店内。
富丽堂皇的大厅,侍者刚好推来五层鸟笼形状的西式茶点, 高挑清俊的少年礼数周到地起身, 却带着高高在上的态度, 微微颔首:你好, 顾江阔?我应该叫你一声大哥。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顾辛,是顾家的长房长孙。
这话说得就很妙,又是叫他大哥, 又强调自己是长房长孙, 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不过, 顾江阔懒得跟他争,略一颔首, 不等他让, 自顾自挑了个对面的沙发, 大马金刀地坐下后,才说:几个星期前,你家管家已经跟我说过。
顾辛一愣, 他没想到这位素未蒙面的大哥竟然这么拽, 有些惊讶地挑挑眉:我以为你会很紧张, 你比我想象中的放松多了。
顾江阔:你们顾家是豪商巨贾,但做生意不需要看身份,只看价格。
顾辛皱着眉纠正:是我们顾家。
不过关于谈生意的事,他却没有否认,仔细想想,爷爷给的条件,和谈生意也差不多,的确不像是认亲。
说吧,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顾江阔单刀直入地问。
顾辛眉头皱得更深,他直觉上很不喜欢这位大哥,顾江阔的气场太强,压得他非常被动,顾辛不太情愿地说:没有别的要求,爷爷只是想接你回南洋,弥补你这么多年流落在华国受的苦。
顾江阔:只是让我跟着回南洋这么简单?
顾辛:对。
顾江阔:没有其他要求?
顾辛:没有。
这让顾江阔颇为意外,但看顾辛如此斩钉截铁,倒也不像说谎,于是转而问:你们的条件呢?我是说,怎么补偿我?
闻言,顾辛露出几分轻蔑神色,像是找回主场似的,喝了口红茶,说:爷爷给你在南洋安排了职位。听说你在华国有家公司,爷爷的意思是,不要再在华国发展了,回到他身边,他会送给你一家上市公司管理,市值是升宸的几十倍。
本以为顾江阔听到这种好事,会感恩戴德,没想到他只是冷静地说:升宸的市值现在已经跌到谷底,不值什么钱。
顾辛:
顾辛:你考虑清楚,顾家的产业都是有强大的家族背景做背书,不是那种小公司可以比的,升宸不行,就连姜氏也不行。
顾江阔闻言抬眸,眼神颇为凌厉,让顾辛下意识闭上嘴,紧张地绷直了身体。
顾江阔勾唇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让顾辛愈发不舒服,好像看不起他似的,顾江阔说:顾家是顶级豪门,亚洲排的上的富豪,我知道,你不用一遍遍强调,但顾家家资这样丰饶,只给我一个市值不高的小小上市公司管理还只是管理,连股权都没有,这会不会太小家子气?
股权可以有
还是不够。
顾辛:
顾辛:你到底想要什么?
顾江阔:我要的,你做得了主?
顾辛实在不想跟这位大哥再聊下去了,简直处处被碾压,他觉得憋屈极了,而且还有一点怕,这位大哥说话做事都带着一股市井的痞气,气场又强势,逻辑又严密,说实在的,他有点招架不住。
小朋友,让你爷爷下来跟我谈,顾江阔神态自若地说,他老人家人都来了,还躲在房间里做什么?
顾辛是很想找爷爷出马,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强自镇定地说:这点小事,我一个人处理就够了,大哥,我劝你见好就收,你凭什么认为,爷爷会答应你更多的条件?
顾江阔从容道:就凭你们不辞万里,爷孙俩一起出马来找我。据我所知,老爷子身体抱恙,已经多年没出过狮城了吧?
顾辛:
没关系,生意谈不成才是常态,有缘再见。顾江阔轻笑一声,起身就走。
他身高腿长步子大,健步如飞没有一丝留恋,很快就走到大门口,顾辛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等等!
顾江阔慢慢停下,侧过身,戏谑地望着他。
顾辛更觉得憋屈,抿抿唇:你等一会儿,我去请示爷爷。
大约一刻钟后,顾老爷子才在顾辛的搀扶下,下了楼。
顾江阔被顾仲鸿的样子吓了一跳,他其实提前在网上查过顾仲鸿,某度百科里的照片,以及财经杂志上、各类采访里收录的影像,都显示顾仲鸿是个老帅哥。
年轻的顾仲鸿五官深邃青春勃发,中年的顾仲鸿气度从容,就连老年的顾仲鸿也精神矍铄,骨相立体,看得出优越的五官基础。
照片上的资料都是光鲜优雅的。
而眼前这位老头,穿着做工考究的真丝居家服,皮肤褶皱而苍白,气血明显不足,本来就偏大的眼眶,挂着浓深到无法忽视的黑眼圈,头发倒还算浓密,并没有秃顶的问题,染得漆黑,可这样愈发显得他像个老而不死的僵尸。
你就是阿阔?顾仲鸿裂开嘴,露出个略显憔悴的笑容,上下打量着顾江阔,见他身形高大体格健壮,喃喃道,不错。
顾江阔不复刚刚面对顾辛时候的嚣张,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说:顾董事长,您好。
顾仲鸿脸上没显出什么情绪,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意思,平静地说:你应该叫我一声爷爷。
然而顾江阔没有妥协,只态度恭敬地说:我从小没见过爷爷,也很小就没了父亲,一时不太习惯,董事长见谅。
顾仲鸿静静地看向他。
其实顾仲鸿并没有在套房里躲清闲,方才顾辛和顾江阔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经过监控让他尽收眼底。
他眼看着自己精心培养的接班人完全不是顾江阔的对手,几句话之间就落了下风。顾仲鸿没有对顾辛失望毕竟顾辛还不到20岁,还有很多年的成长空间可他对这位流落在外的孙子,倒是愈发欣赏。
这胆识、这气魄,有他当年的风范。
当年的他,就是这么个穷小子,不畏强权,一步步从最底层爬上来,才有了今天的泼天富贵。
但有一点让顾仲鸿很不喜欢。
阿阔的脸和亡妻太像了。
一点也不像自己,让他看到顾江阔,就莫名想起死去的妻子。做了亏心事的人,最害怕鬼敲门,顾老爷子自己心里有鬼,便天然地对顾江阔抵触,片刻后,他才淡淡地说:坐吧,你想要什么补偿,可以直接跟我谈。
姜糯也并没有闲着,今天一口气开了三个视频会议,全是关于锂矿的,三家都是具有锂矿开采权的公司,有两家想要融资,一家则因为经营不善,想直接卖掉。
姜总比较倾向于第三家,可那家公司的价格比较高,想吃下它就意味着姜氏需要调整集团产业结构,把重心重新做偏移,何况收购一家公司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至此你来我往的谈判,各色拉锯战已经持续了将近两个月
开完了视频会议,又接着开集团内部高层会议。
高管们各抒己见。
有人说:我们可以出60%的价钱,收购它51%的股份,还聘任原董事长做总经理,这样他们一定会以为占了便宜,痛快答应,然后经过运作,整改董事会,再把他踢出去,这不就省出一大笔?
还有人说:你精明,别人也不傻,这种计谋,肯定会被看出来,他们压根就不会同意。
有人说:姜氏现在金融理财和地产都做得特别好,为什么还要开拓新业务?地产还是稳赚不赔的,就算捂地,也能大赚。
也有人说:老板定调,咱们负责执行就好,我们的任务是如何完成收购目标,刘总,你大可不必这样高屋建瓴,制定方针是姜总的工作。
哎你别过分解读啊,我可没有那个意思,就是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我当然听姜总的。
好在这些人都是姜糯亲手提拔上来的,不会像当年的黄栋梁之流一样,故意给他使绊子,但还是吵得姜总脑袋疼,会不由得开个小差,走神去想不知道顾江阔现在怎么样了,跟顾老爷子谈得怎么样,顾家到底有什么目的,会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怀着这样的心情,一直熬到会议结束,也差不多到了下班时间,姜总没再耽搁,给顾江阔发了条微信,就直接收工回家。
在车上就收到顾江阔的消息:已经到家了,在厨房,今晚尝尝我的手艺。
看到这条消息,姜总并没有多开心,反而心跟着一沉。
他只在过年期间尝过顾江阔的手艺,说起来,比不上梅姨,但还算可圈可点,被夸了几句,顾江阔便一直跃跃欲试地想给他做饭,可惜一直没有达成心愿。
一则姜少爷舍不得他进厨房,二则顾江阔也很忙,公司学校事情一大堆,哪里有闲工夫做这些?
但今天为什么突然下厨?不会是姜糯莫名觉得他是知道要走了,赶着给自己做一顿临别饭。
想到这个可能性,姜少爷心里就有点发闷。
明明是他赶着顾江阔去南洋,口口声声说不想耽误他的前途,总不能为了儿女情长,连家产都不要了吧?
可之前想得有多冷静理智,现在事到临头就有多难受。
事到临头,舍不得的,竟然是自己。
刚跟亲爷爷谈完,回来就要给自己做饭,事出反常必有猫腻,所以,应该是要走了吧?这么急的吗?也是,顾老爷子那种身份的人,应该不会在燕林耽搁太久的。
倘若真的去了南洋,异地恋能坚持多久呢?姜糯从来不相信异地恋见不到人还谈什么感情,那跟手机里养个电子宠物有什么区别何况还是那种长久到余生都会在异国各自发展的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