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的疲惫。
“冥界被封闭了。”熊姑娘往沙发靠上大咧咧地一躺,闭着眼睛,语气带着烦躁。
“冥王出手了?”苏浅醍捧着杯水,与商略坐到她对面。
“不知道,没有阴差来人界追回鬼魂,两界界线也被特地设了封印,避防再有鬼魂逃出,但显然也在防人界的进入。”
似乎对这种情况并不意味,苏浅醍与商略看起来都是十分漫不经心。
“那你现在做出这副样子是打算怎样?”
熊姑娘嚯地睁开眼,“我打算闯冥界,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这倒是出乎了苏浅醍的意料。
商略沉吟一瞬,“你担心冥王。”
“嗯。”第一次,看起来总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熊姑娘露出这样心事重重的样子,“你们可能不知道,冥王他,已经不露面好多年了,加上这次这么大的事,他都没吭声。我担心,他遇到了一些问题。”
熊姑娘隐居冥界数千年,身份地位来说,也就冥王在她之上。这么长时间以来承蒙冥王照顾,冥王对她,似师徒,似知己。虽然双方都不是把情谊挂在嘴边的人,但熊姑娘心中,是把冥王当做重要的长辈敬重的。
本来冥王突然不露面,熊姑娘就有些奇怪,加上这次事件的意外,不由得她不担心冥王。
其实强行打破两界界线进入冥界这事,熊姑娘一人不是办不到,只是她心底不安得很,于是邀请商略苏浅醍二人同行,以防万一。
商苏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熊姑娘。三人即刻出发,那界线防着人类与普通鬼魂没什么问题,想挡住他们三人中任何一个都是绝不可能。
一到冥界,面对的,就是一望无际的入骨荒凉,不见天日的冥界,那原本祥和幽蓝的天幕此时被硝烟与血雨腥风弥漫,焦土同枯骨随处可见。
熊姑娘摇头叹息:“苦了这些冥界居民,遭受无妄之灾。为上位者的野心买单的,总是这些无辜的生命,自古不变。”
苏浅醍冷嘲,“拥有力量,既不保护弱小,也不独善己身。不能压榨出些无力的抵抗和苍白的屈服,又怎能体现他们强大呢?”
三人身形疾风般划过冥界动乱的天空,迅速逼近冥府。
冥府的情况并不比外面要好,判官堂外人流匆匆然,全部判官都穿着官府行色匆匆地出入,手上捧着山高的资料。
非常之际,熊姑娘三人并不打算走什么先申报后觐见的正常渠道,直接越过前面的工作场所朝冥王殿疾驰而去。
一人找急忙慌地从地面升上来,挡在他们身前,正是当初引商略苏浅醍去见熊姑娘的那名判官。
判官手忙脚乱地作了个揖,努力保持冷静地询问:“三位大人这是做什么?冥王大人不见客!”
熊姑娘一马当先,纤手霸气一挥就地将他剩下的话堵了回去,娇声怒叱道:“少废话!姑奶奶今天非要见到冥王,我看你们谁敢拦我!”
说着就将判官甩到一旁,直直落到了冥王殿前。
判官速度不及他们,气喘吁吁地追着落下来,哭丧着脸,想要拦住三人,却又畏首畏尾地不敢放开手脚,生怕让面前这三位煞星随意一位给抽到天边去。
“羊官,无妨。你先退下吧。”不辨雌雄的空洞声音从大殿内传出。
判官一个深鞠,称偌退下了。
走入黑玉石砌成的空寂殿堂,一种难以言说的索寞心情涌上心头,像是一曲奏响万年的哀曲,戚戚婉婉,若有似无,就这样萦绕在人的魂头心尖,总也不断的一丝悲殇。
那高高在上的宝座,完全隐在阴影中的身影像是亘古不变的刻在了岁月中。
到了这里,熊姑娘反而没有了刚才霸道的气焰,慢慢地踱入大殿,她没发出一点脚步声,像是在小心翼翼地避免惊扰什么。
苏浅醍和商略都没有说话,故意落在了她身后,看她步步惊心地靠近冥王。
熊姑娘停在高台前,远远遥望冥王的高大身影。
就这样对峙了片刻,冥王率先开了口,那总是像程序设定一般的空洞声音竟然带了些无奈,他们甚至觉得从那里面听出了慈爱的叹息。
“你这是做什么?”
“你这么久不出现,真当我这亡人之身连感情都死去了,不会担心,不会着急吗?!”
“好啦,我无大碍的,你别伤心。”冥王简直像在安哄自己的女儿。
熊姑娘低垂着头,双手握拳贴在身体两侧,不回应他。
沉默了须臾,冥王幽幽一叹,“你们上来吧。”
☆、冥王
踏上幽幽高台,离得近了,更觉得那端坐在宝座上的人影山一般高大,冥王单是坐着,就已经不比他们矮多少了,看那宽阔的肩膀,更可想见这厚重斗篷下罩着怎样雄壮伟岸的体魄。
熊姑娘看着他这身故作神秘的打扮就胸闷气短,她恶狠狠道:“你叫我上来干什么?!看你的块头有多大吗?”
自从冥王完全躲在冥王殿内开始,他就一直是这样打扮的,根本露不出丁点皮肤。
冥王轻轻的笑声自斗篷下传出闷响,“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我知你早也看腻了。”
到近处听冥王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种满满的空旷感,多了一些真实,只是清冷依旧。
“我现在倒是更像看看你那张招人烦的脸,好回忆一下冥王是个又老又丑的老头子!”
熊姑娘的激将并没有令冥王动怒,但是他的笑声也随之消失了,气氛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苏浅醍歪着脑袋,眼珠子转来转去,视线不断在熊姑娘和冥王之间徘徊。
商略想自家这位又不知在动什么歪脑筋,可看他贼兮兮的笑也忍不住被逗乐了。对着一位界主,一位旱魃公主,这一对还旁若无人地自顾笑起来。
苏浅醍没注意商略的注视,盯着冥王让斗篷笼罩的身子,目带审度道:“冥王莫不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才不好见人?”
熊姑娘也早有这猜测,瞪着冥王的目光中除了怒气更多是紧张。
“唉……”
那一声叹息低极了,毫无感情与温度的声音,却偏偏让这种隐忍沙哑的姿态,令他们品尝了苦涩的滋味。
厚实的斗篷一动,一只宽厚的手伸了出来。
那原本该是只很让人有安全感的手,宽阔的手掌,有力的虎口,坚实粗糙的手指,比普通人的脸还要大,看起来可以将世间一切力量、权势,好与不好,良善与邪恶,都掌握在手中,既包容你,却又不容许你翻出他的掌控去。
熊姑娘将自己的惊呼生生扼在嗓子眼,那只她曾经熟悉的手,此时就像是被摔碎后粗略拼凑的艺术品,破碎的纹路狰狞其上,裂痕中透出幽幽乌光。
“怎、怎么会,变成这样?”熊姑娘竭力保持表情的平稳,波动的声线却已暴露了她的心情。
冥王将他的手重新藏到斗篷下,他站起身,走到高台边缘,俯视着自己君临千万年的国土,小山般的庞大身形气势与贵气与生俱来,可这暗淡的光影下他默然的背影却透出股残阳如血、英雄末路的哀伤。
他负手而立,语调悠悠道:“冥界存在的时间已经很长很长了,比人妖两界都要成熟,甚至,他发展出了自己的规则,就像是一样东西具备了灵,冥界,也拥有了他自己的思想。
这个三界中最空旷,也最稳定的空间,却并不像它看起来的那样太平。冥界已经太老了,这么多年承受着各界灵魂的轮回来往,他已经从内部损伤出来。最初只有一点小裂痕,过一段时间就可以自动修复,可是随着时间的增长,承受压力的增大,裂痕出现的速度超出了冥界复原能力的范围,于是损伤逐渐连成一片,成为怎么也挽回不了的暗疾,迟早一天爆发出来,到那一天,就将是三界的大灾难。”
冥王平静地叙述着一场在即的苦难,而苏浅醍三人仍不可抑制地为这番话中传达出的内容所震撼了。
世间无神,冥王却主宰冥界,他从哪儿来?什么时候存在的?从没有人知道,直到今天,他们才明白,冥王就是冥界,他是冥界这个最早发展成形的空间自我衍生出的实体,代表了冥界的规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同样的,冥界出了什么问题,也将直观地表现在冥王的身上。
他的身体一定是早就出现了裂痕,可是要维持冥界的运作,冥王始终不能全力修复自己。冥界不是个完善的、稳定的空间,即使没有这次事件的发生,也迟早会出问题的。如果冥王硬撑下去,直到冥界崩溃,届时,空间的崩塌,导致三界界线模糊,所有的阴灵都将一举涌入人妖两界,这么漫长的时光里,冥界的原居民,后驻扎进来的灵魂,还有数不尽的在冥府受刑的罪魂,那是怎样一个可怕的数字,没有人能够想象出来。
冥界不同于另外两界,人妖都有寿命,繁殖能力与生命长度成反比,一代代的变替使得那两界的负荷始终保持在一个范围内,可即使有轮回起作用,冥界的人口也只会叠加。一旦将这所有的鬼魂放出来,倾覆的,将绝不仅一个冥界而已。
冥王告诉他们,他一直在想办法减压,好给身体修复的空隙,可是没有,冥界的压力只会越来越大,他找不到那个让自己休息的契机,直到苏玉伦的出现,他觉得,这个自己苦苦寻觅的机会终于到来了。
“你们还没见过苏玉伦吧,其实,他早就是属于冥界的人了。”
苏浅醍吸了口冷气,瞪着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道:“难道,苏玉伦已经死了?”
冥王点头,“不错,苏玉伦已经死了有几年了,但他却躲过了判官,一直留在人界苏家,计划着这场阴谋。
此人当真天纵奇才,他竟然想出让灵魂与肉体紧密契合的方法,来骗过阴差耳目,误以为他还活着。可惜他一进入冥界,我就察觉了。魂魄的力量较人类强大很多,可肉体却早已死气沉沉,即使看起来还是个活人,其实不过是躲在枯骨中的一缕孤魂,被膨胀畸形的欲望操控成了魔。”
三人啧啧赞叹,不论苏玉伦的动机如何,他有此等机智与魄力,当真是古今少见的了。
“这么说,你是故意纵容苏玉伦将阴灵带出冥界的了?”熊姑娘分析着这前后因果。
“不错,我暗中观察他进入冥界,发现他躲过判官与鬼吏,教唆一些炼狱中的孽魂去人界作乱,一开始只是一两头,后来就越来越多。在我确定他的目的之后,我就让巡查的鬼吏特地放松警惕,方便他的偷渡。”
苏玉伦想要控制这些恶鬼扰乱人界秩序,借此削弱驱邪界整体而发展自己的力量,成魔后的他早已不在乎控制世界所用的途径了,却没想到,自己这番作为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冥王的掌控,甚至冥王还在背后推波助澜,助他一臂之力。
其中道理其实想想便通,苏玉伦的所作所为始终在冥王的掌控中,有以熊姑娘为首的这些力量坐镇,带出那些个恶鬼也造不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冥王利用他减压,趁机挽救冥界,也算是物尽其用。只是理智上理解,并不代表感情上原谅,比如跑腿吞魂吞到吐的商野兽,“就不能提前打声招呼吗?早知道苏老儿根本掀不起大浪,我们何苦这么上蹿下跳的折腾。”
听到商略的不满,冥王带着笑声,居然回头给他作了个揖,“这倒真是我对不住了,下回一定注意。好在此次把冥府里关的魂一下放出去一半,我借这段时间也已经将冥界修复了一些,封锁冥界是为了防止他们再进入别界捣乱。只是阴差们目前都在维持冥界秩序,那些外逃的,还得劳烦诸位了。”
苏浅醍上前一步道:“跑跑腿倒没什么,我比较奇怪的是,你既然关不起这么多鬼魂,干嘛不干脆内部解决一些?”
在苏浅醍看来,没那个精钢钻你就别揽瓷器活,吃不完的东西倒到下水沟便是,何必让自己撑到吐呢?
他这么一说,商略立刻也表示赞同,只是熊姑娘为这二人杀伐气十足的流氓作风深深无语,鄙视道:“幸好冥界不似你们当家,不然非得怨念载道、杀戮横生。”
冥王就像没有脾气一样,平淡地向他们解释:“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冥府是有法度的,刑罚不能说下就下,当以生前功德评断,魂飞魄散这样的极刑,若非恶念滔天、无法回头的大凶之魂,是轻易不定的。”
他顿了一下,又用那万古不变、波澜不惊的语气揶揄苏浅醍道:“你这吞魂,若非入人世轮回一遭,转了心性,本就该是这个下场。”
苏浅醍一耸肩,无所谓地笑着,反倒是商略闻言,虽然明知冥王说的玩笑话,仍感到心惊肉跳,暗中牵住了苏浅醍的手。
苏浅醍回过头,心知肚明地对他宽慰一笑。
冥王转向他们,细细地打量对望的两人,凝视了片刻后说道:“你们俩很好,很好。”
熊姑娘坏笑道:“当然好,臭味相投的赶在了一块儿,看别人不好,他们就好了!”
冥王没说什么,只是轻笑。他们不知道,这位一界之主正在细细思索,将那些罪孽深重、屡教不改的顽魂调教一下扔到人界去投胎,看看能不能重新改造的可能性。
☆、宁静
自从知道现状十分稳定,一切问题都不是事儿之后,冥王殿里的氛围就很自发地从阴沉转向了轻松活跃,直到三人慢慢回过味来,他们是不是把一个关键人物给漏了?
“说到底,苏玉伦到底在哪儿呢现在?!”
“哦,我觉得他的可利用价值已经差不多了,所以就拔了他的皮,扔到冥府的无量狱中去了。”冥王非常平常地回答他们。
无量狱,冥界最残酷的炼狱之一,不仅刑罚丧失,在里面还要承受罪魂之间的斗争,如果混得不好,很可能冥府不消灭你,却生生被狱友们虐到魂飞魄散。
他们在外面翻天覆地地找苏玉伦,结果人家早被收拾了?苏浅醍和商略有些不是滋味,这剧情走向不对啊,正常不是应该迎来全篇高潮,他们要和总boss大战三百回合然后非常惊险且英勇地打败苏玉伦拯救整个世界吗?
虽然那种为正义而战的噱头听起来就很蠢,和苏玉伦打得险象环生也十分的掉价,他们对拯救地球拯救全人类毫无兴趣,可是他们仍旧万万想不到,真相是根本就没他们啥事,人家冥王从一开始就把棋面摆好了,一步不落走得那叫一个低调奢华有内涵,他们还一个萝卜一个坑地配合特别到位。
这特么才叫姜还是老的辣,醋还是老的酸,母鸡还是老的能生啊……
熊姑娘猜到两个小辈的心思,幸灾乐祸地嘲笑他们,这两个孩子的脾性颇中她意,只是得承认,他们的中二是很容易得罪人的,虽说两个人在一块一般遇不上对手了,可是须知天外有天,那些亘古留下来的老妖怪不出现就不代表人家真的嗝屁了,有的时候让他俩吃吃瘪也是应该的。
她并不是十分担心,也不想压抑他们的天性什么的,因为了解了商略与苏浅醍的人就会知道,这两个小怪物,虽然张狂却并不盲目,虽然小气却并不惹是生非,虽然爱报复却并不不依不饶。对于他们这样的存在来说,商略与苏浅醍还十分年轻,熊姑娘相信,他们会越来越成熟,到那时,这个天下就是他们的了。
商略像大型犬似的揉着自己头上的天然卷软毛,迎上冥界暗淡的天色,眯着眼惬意道:“不管怎么说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在白天强迫猫科动物变成革命的老黄牛这种事情根本就不现实,他原来可是一睡半年的逍遥散人,现在居然变成了几天不合眼的地球小卫士,这种转变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再也不要尝试了。
与他的懒散恰恰相反的正是永远精力充沛的前人民公仆,苏浅醍一双眼简直要发光,抓着他的胳膊激动道:“睡什么睡!现在可是我们开张的好时候,各地人鬼平衡被打破,肯定有特别多肥羊在迫切地等着我们去宰!资本家的钱不赚白不赚!”
商略无精打采地看着自家打了鸡血的鬼王大人,无奈道:“你怎么就知道是资本家?说不定找上门的是三代贫农,一点油水都没有你还得倒贴。”
苏浅醍恨铁不成钢地指责:“一看你就没为人民服务过,对三代贫农来说,鬼算什么?鬼比城管可爱多了!至少人家只要命,不是要命又要钱。”
商略默默合上嘴,他是说不过苏浅醍认输了吗?其实他只是沉浸在“‘城管’又是什么?人类为什么要发明这么多奇怪的名词真是一点都不可爱难怪那么不好吃!”这样懊恼地无限循环中。
商略与苏浅醍吵吵闹闹地告别了冥界,熊姑娘则留了下来。
站在冥王殿威严庄重的大门外,凝望着那两个身影消失的地方,身边山一般的王者一如山一般沉默。
熊姑娘回过头,含笑说道:“现在才觉得,年轻的确是有好处的。”
“你还很年轻。”冥王的声音永远这样没有起伏、毫无感情,可是熊姑娘知道,他是多么认真地说这句话。
回到人界的时候正是深夜,商略和苏浅醍凭空出现在高级小区昏暗无人的街道上。
拐过一个街角就到了家,他们却在大铁门外停下了脚步。
“啧…”
洋房那样冷清华丽,看起来一如他们离开时干净。有人的地方,总不会太过干净,若是连点阴气都没有,那么不是有圣器镇法,便是有鬼王坐镇,更遑论是妖皇鬼王一并。
苏浅醍侧过头,迎上爱人同时投过来的目光,一边的唇角挑起个尖锐的弧度,便带了三分冷峻,七分玩味。
手下的门把手还带着夜晚的温度,一时分不清,究竟是他的手寒,还是那死物更冰冷。
手上微微使劲,推开大门时那一声伤筋动骨的咿呀,活像要催断行人的肠。
熟悉的洋房似乎有一半是沉沦在黑暗中,雪白的外表面在夜色的渲染中像一具森森白骨累起来的庞然大物,阴冷刺骨的气息几乎让人感觉从幽暗窗口中传出了野兽的咻咻鼻息。
商略微微扬起头,将修长的脖颈拉伸出一个优雅线条,露出形状分明的喉结。柔软的卷发贴在鬓角与颈侧,乌压压地描画出浓邃的奢华,勾到他深远悠长的眼角,映照出那眼中跳动的金色火光像活了一般。
他立体笔挺的鼻架在浓重的夜幕衬映下像一把象牙精磨的锋刀,捕捉着一切危险的气味。
苏浅醍惨白的肤色泛着不自然的光泽,像是只要他后退一步,就能沉入这夜晚丝绸般的浓墨中,他的笑容太过精致,唇色太过艳丽,几让人以为那是张蛊惑众生的面具,侧脸上一道细眉、一撇狭眼、一只唇尖,费尽怎样的心血才能勾勒出这样的精巧,也不过是简单的三两笔,却让人觉得,一颗心,都悬在了那三只荷角上。
步履一致地迈出去的时候,这栋巨大的房屋似乎都要为他们而颤抖,或许,为之惊悚的,不是房子,而是房中窥伺的眼眸。
他们难道听到了唾液艰难吞咽的声音?最初凝聚在他们身上不怀好意的目光可曾动摇了?与风声隐藏无隙的心跳声已然开始失控了吗?
两个男人邪恶的笑容更深,那有怎么样呢?很多事情,一旦开始,停止就不是自己能够掌握的了。
开门的声音在寂然中简直刺耳得洞彻心扉。
两人进入房子后大概还不到三秒,一个凄惨尖锐的惨叫声了响彻黑夜。
那声音听起来并不太沧桑,甚至透了些稚嫩,带着变声期前的清甜,只是此时撕心裂肺地扭曲起来,还透出股傻气。
一瞬间,沉入墨海中的洋房就重新被灯光全然笼罩。
商略若无其事地开冰箱掏牛奶,一点目光都不想分给客厅里的蠢货。
苏浅醍霸气侧漏得一塌糊涂地翘腿坐在沙发上,看起来就像随时都能掏出一根小皮鞭挥舞两下,冷笑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两个身影。
跪在厚重的地毯上,篱术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瘦小的骨架这么一缩着更显得可怜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持续说着:“嘤嘤嘤我错惹嘤嘤嘤。”
莫镶直着脊梁,还算有点骨气,顶多就是用他那阳光忠犬系的外貌生生扮出了病弱受的凄苦。
商略喝着牛奶回来,坐到苏浅醍旁边,依旧不看地上的人。
家长们坐齐全了,地上一双儿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们。
不就是开个玩笑嘛怎么这么玩不起他们淘淘气玩点惊悚游戏罢了反正又不是真的能吓到你们嘤嘤嘤……
“知错了?”苏浅醍凉薄的声音简直如恶魔的呓语。
“儿子”们狂点头。
“知错了该怎么惩罚呢?”“主母”大人循循诱导。
篱术干巴巴地噎着唾沫,莫镶小心翼翼地回道:“您……看呢?”
“要我说,这么淘气,不如放出去干点活,早点长大?”苏浅醍侧头,状似询问商略的意见,那位当然无所谓,心不在焉地点着头。
“既然这样,就这么说定了,莫少主想来今日忙得很,篱术你就跟着人家,好好锻炼锻炼,没把外面的麻烦收拾清楚,就别回来了哦?”
苏浅醍那一声娇俏少女的尾音挑得地上两个齐齐哆嗦了一下。
莫镶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花了极大的心力抑制自己不要喜形于色,只是眼中发的光都快追到苏浅醍身上,就差扑到人脚下高呼“女王大人万岁了”。
篱术还是泫然欲泣的模样,再说以他的智商,本来也听不出什么弦外之音,只能委屈万分地屈服了。
当天晚上,“家长”们和蔼慈爱地亲自送两个“儿子”离家,篱术红着眼眶让莫镶牵着走了,一边还依依不舍地回头挥动他的小手绢。
商略苏浅醍表面上含笑目送他们,其实巴不得飞起一脚助他滚得快一些。
等到小孩儿终于拐过街角不见了,两人并肩回房,动作一致,速度迅猛。
“清净了。”较沉的一个声音响起。
“是哦。”另一个声音就清越一些,但是总让人觉出其中漫不经心的嘲讽。
“夜还不太深。”
网王窗外天边将现的鱼肚白,男子的回答中带了浅浅的笑意,“好像是。”
“我不太着急睡,你呢?”
“我……也不怎么急。”
“真巧。”
“是啊,好巧。”
交叠在一起的尾音融入了旖旎的笑音,再也分不清谁是谁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天际适才细碎的阳光似乎这会儿又黯淡了些,也不知是不是不忍打扰这宁静的白色洋房内,甜腻而深刻的气息交换。
――未完不续――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必须千呼万唤始出来~~~【真是够了!大结局卡文的人有见过吗…………无力…………
正文揍是这样了,请期待暑假的番外,群么么!!!!
☆、古代番外――流离(上)
寅时的钟声惊扰了天色,掌灯未歇,厚重的宫门还深深地沉在夜幕中,鸟瞰之下,夜色与宫殿像化成了一汪墨湖,通明灯火便缀作尾尾红鲤、点点火光。
殿内的烛火摇曳了一宿,重围层帐后,男人沧桑与痛苦的隐忍呻吟断断续续地传出,犹如大殿中间摆的鎏金铜炉上那丝丝袅袅的微弱青烟。
御前大太监悄无声息地推开殿门,来到床头守了一夜的男子身旁,细声细气地对他道:“殿下,您都好几宿没休息了,还自保重身体要紧啊,陛下这有奴才照顾着,您去歇歇吧!”
满脸疲倦的年轻太子望着那纱帐,愁容不减,哀声叹道:“父皇身体抱恙,连睡都睡不安稳,叫本宫如何安心?”
“皇上这是旧疾发作,太医们都在熬夜研究药方了,陛下洪福齐天,定能转危为安的。”
太子担忧地又看了一眼他父皇,终于黯然站起身,“好吧,我便去休息一阵,有什么事一定要立刻通知我!”
“奴才记下了。”
那让人看着就觉得心坎上覆了扇大门的朱门合上,帐内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太监立刻凑到床头弯下腰,“陛下您醒了?有什么吩咐吗?”
“国师呢?”
“国师已经好几日闭门谢客了。早朝暂停,大臣们都在议论纷纷,您身体不适,对于国师的异常行为,妖人作乱的谣言不少,只是国师从不出面澄清,听说坊间谣传同样四起。”
良久之后,帐内才重又响起低沉沙哑的回应。
“唉……叫建宁王李寿来。”
“是。”
出了大殿的太子遥望天际略微透亮的水色,眉心忧愁浓郁,他揉着太阳穴离去,步履缓慢而踌躇。
行至宫内玉兰苑,沁脾的冷香弥漫,饱满的花骨朵团簇在油绿的茂密枝叶间,树下零落的花瓣凄迷而哀美。身至其中,似乎和缓了人压抑的心情。
直到太子绕过羊肠小径,看到那青白掩映间清瘦的白色身影,瞥到那一抹胜雪衣摆,太子的脸一僵。
随着步履的靠近,花团枝桠后的人逐渐显露出来,他的滚乌边宽大袖摆似乎不小心挂在了白玉兰枝上,倒也不着急摘下来,静静地立在那锦簇雪团前,稍稍低了头,像是在闻枝叶清香,又像是在沉思。
“这个时辰,苏国师在这里做什么?”太子停在一丈外,冷着脸肃然道。
他口中的国师听到皇太子的问话,却只是不急不慢地抬起右手,慢条斯理地解下自己的衣袖,接着才缓缓侧过身子,直面着太子。
那是个说不清年龄的男人,他的容颜俊秀,不知是否受太过淡薄的气质影响,看起来青涩而不经人事,可某一回眸间不经意的眼神却像是已览过了千百年的时光,众生百态都印在了其中。
就像此刻,他对着一国储君,却不恐不惊,不谦不惧。
国师一挥广袖,行了个潇洒而随意的礼,“见过殿下。下官心忧圣上,故特来探望。”
“哼,父皇病了这么多天了,国师一直闭门不出,今日才出现探望?莫非国师是今日才想起来担忧父皇吗?”太子冷笑。
国师轻巧一笑,“下官在府内为圣上测算圣命多日,故而一直谢绝拜访,今日一有结果就立刻赶来皇宫面圣。”
“哦?那么国师算出什么结果了?”
那太子倒像是个孝子,但国师说出这番事关他父皇性命的话时,他的表情却混杂着不屑、冷漠与敷衍。
“具体情况,下官还是亲自禀告皇上为好。”
“苏皈!你别以为仗着些花言巧语骗得父皇对你一时宠信,你就可目中无人了!本宫可还是太子!父皇现下不理朝政,一切事宜是本宫说了算!”
“呵呵,殿下这话在下官这说说便是了,要让旁人听去,知道真相的,殿下这是心系圣上,不知道的,还道圣上不是生病,而是立时便要……殡天了。”苏皈衣袖掩口轻笑,看起来有种少年人的骄顽,却恨得太子想不顾礼法地给他一巴掌。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来人!来人!”
不远处跑过来一队巡逻的禁军,“殿下。”
“国师苏皈,以下犯上,触犯天威,给本宫抓起来!”
几个禁卫军面面相觑一番,上前要绑苏皈,“是。”
“诶!慢着慢着!太子殿下手下留情啊!”刚才的大太监找急忙慌地冲过来拦住禁卫军,“殿下还请息怒啊!”
“怎么,赵有德,连你也敢来干预本宫的事了?!”
“哎呦殿下瞧您这话说的,奴才哪儿有这胆儿啊!奴才这是奉了皇上的命,来召见苏大人,殿下,这苏国师冒犯了您,您要教训他,还是等皇上见过苏大人之后再说吧。”
“父皇醒了?”太子一喜,也顾不上苏皈了,拂袖朝寝宫快步而去。
那赵公公冲苏皈无声地苦笑,苏皈还是一般的云淡风轻,无甚所谓地一作揖,随赵公公也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