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刘振华觉得自己的嘴真是笨!
不过以前打仗的时候,几句话就能让全连的战士嗷嗷叫的往前冲,怎么到了和平时期,竟连个东西都买不来?
想着想着,脚下没谱,方向感更是全无。
再一抬头,已经走回了后勤部门口。
“刘连长回来啦!”
朱干事腋下夹着一个档案袋,正好从里面走出来,迎面碰上刘振华,热情的招呼道。
刘振华浑身上下都在生闷气,再加上他和朱干事不熟,先前才是第一次见面。
看着朱干事脸上那幅金丝边儿眼镜,在偏西的日头下泛着光,活像在脸上挂着两碗水似的,无比滑稽,便不自觉的有了笑意。
朱干事一愣,不知这位大名鼎鼎的连长遇见了什么好事,怎的这般高兴。
脑筋一转,这才想起他先前在李处长办公室里说的话。
看样子,应该是把事情都办妥了!
老革 命就是厉害,一出手全不费功夫。
这才短短几个小时,就把东西全部置办齐全。
朱干事也跟着高兴,毕竟庆功大会可是全军区、全新 疆的大喜事,到时候军区的大首 长们还有省主 席也要来参加,算是军地同乐!
“真人不露相啊!一开始还说这是秀才干的活儿,其实自己就是个大秀才。”
朱干事停下脚步,对着刘振华称赞道。
刘振华收住笑意,纳闷朱干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甚至觉得他是不是在对旁人言语。四顾看了看,却是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你在对我说话?”
刘振华指着自己鼻尖问道。
“那还能有谁?方言咱全军区也没人能像刘连长这般一个下午就把庆功会需要的东西置办齐全。”
朱干事笑着说道。
刘振华听后气的嘴角直抽抽。
他早就领教过这些知识分子的嘴上功夫。
一开始和他搭档的指导员也是如此。给战士们讲话,听的人云里雾里。提意见也不照直了说,非得拐那十八弯,说一留万。不闷着头想个大半宿,根本闹不明白他想说啥。
这位朱干事参军不久,连枪都没摸过几次,入伍以来就在后勤上握笔杆子,身上这种气息还很浓厚。
你骂人就骂人,事儿没办成是老子没本事,活该挨骂。放在以前,要是一个山头没攻下来,或者一个火力点没能拔掉,那就算被枪毙了也没一句埋怨。
明明是贬低自己没能力,非要说全军区都找不出来。
要是全军区都和自己一样,被几颗糖豆子难住,还不如趁早回家喂猪种地,让司令员一人坐在军区大院里当个光杆司令好了。
从糖果店老板身上积累的火气正愁没地方撒,刘振华眼睛一瞪,朱干事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还没等这边发出脾气,一辆吉普车扯了几声喇叭,从远处开来,车头车尾都包裹着厚厚的扬尘。
原本军绿色的车,看去却是灰中带白。
刘振华立即收回了眼神,和朱干事一脸正色的理了理军装。可脖颈后方有快地方始终朝里别着,情急之下刘振华用手扣了两三次都没能弄好,转眼吉普车已经到了眼前。
扬尘落下,前座的首 长竟然比后面的警卫员和秘书先从车上跳下,刘振华和朱干事这才看清,来的人是司令员!
见到一号首 长,朱干事紧张的连敬礼都忘记了,还是刘振华反应快,再加上以前曾在大会上远远的见过司令员几次,对他算是熟悉,当即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司令员好!”
司令员皱着眉端详了好一阵,走到他面前,却是没有回礼也没有言语。突然伸出胳膊,超他肩头重重拍打了几下。
“刘振华,你这是去泥塘里打滚了吗?怎么弄的这么脏!”
“这军装是咱解 放 军的门面,就和人的脸一样。你的脸要是脏了,还好意思出门吗?
说完还替刘振华整了整脖颈后的衣领,就走进了后勤部的院子。
李处长正好从办公室出来打水,在廊中一抬头就看到司令员迎头走来,立马站定敬礼。
“进去说。”
司令员回了个军礼说道。
“司令员,您怎么来了?”
李处长看到刘振华神情忧虑的跟在后面,以为是他在城中闯出了祸事,却是连司令员都惊动了。
“我是来找你说说庆功会的事情。”
司令员开门见山的说道。
“司令员,庆功会在加紧筹办中。”
李处长说道。
“不是加紧,是马上!”
司令员严肃的说道。
“司令员,具体时间定下来了吗?”
李处长沉默了片刻后问道。
这样的事,司令员大可一个电话打来交待完毕,可他却还亲自跑来一趟,足可证明对于此事的重视。
“后天。”
“后天?!”
不等李处长开腔,刘振华却是大惊。
既然司令员亲自来说这件事,定然是万分紧急……可他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庆功会的日子竟然就是后天。
从他到团部接了调令开始,总共还不到一天的光景。若是后天就开庆功会的话,满打满算只有明天一天的准备时间。
“司令员,我不干了,这事儿实在干不了!”
刘振华宛如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
“怎么干不了?”
司令员高声问道。
刘振华以为此事有门儿,说不定能当场辞了这活计,正准备开口解释,耳边却传来一声炸雷!
“怎么就干不了!”
一看司令员生气,刘振华只好支支吾吾的大概讲了讲当地奸商的嘴脸。
司令员听完后,叹了口气。
他清楚城里的局势。
商人逐利,对解 放 军、对共 产 党并不了解,持着观望态度也算是情有可原。刘振华长期在一线大兵打仗,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这些方面肯定比那些市侩商人差得远。
正在众人都一筹莫展之际,院子里刘振华的“老伙计”忽然嘶鸣了一声,像是在预兆着什么似的。
“哪来的马?”
司令员眉毛一挑。
后勤机关上的情况司令员很了解,后勤上的工作就是保障。
在物资不充足的情况下,他们可是把自己的口袋都掏空了,腰带都勒紧了,现在突然在这里听到了马儿的嘶鸣,司令员当然觉得诧异。
“报告,是我的马!”
“刘振华,你一个连长就骑马啦?真够威风的!”
司令员出言调侃了一句,缓和了下方才因为提前举办庆功会而紧张的氛围。
“司令员,这可不是我威风,是真刀真枪拼来的!”
刘振华说道。
眼瞅着他又准备诉苦忆旧,说起自己以前战功然后以此为借口撂挑子,司令员就觉得赶紧摆摆手示意他们先都出去,自己有事和李处长单独说。
站在院子里,刘振华先是不住的叹气,很快又看着马出神,一言不发,橡根木头杆子似的杵在哪里。
这匹马从他过了星星峡,刚进入新 疆时就陪在身边。
刘振华只是个连长,要不是曾经受过重伤,当了回英雄,根本没有配马的资格。
很多团长、旅长在进新 疆前,还是靠自己的两条腿走南闯北。待进了新建后,收编了巴里坤的军马场,这才让团一级干部人人都配了马。
连长里刘振华是独一份!这还得归功于老团长张雄伟的偏爱。
但站在他身旁的朱干事却不知刘振华脑子里想法的激烈,只觉得这位吵吵嚷嚷的连长突然沉默起来却是压的人喘不过气。
半晌之后,只见刘振华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暴起,牙关死死地咬住,两边的腮帮子炸出来!
“老伙计,对不住了!”
刘振华抚摸着马儿的鬃毛,喃喃自语道。
一人一马相处了这么久,马儿早就通了人性。看到刘振华难过,马儿转过头,在他脸上亲昵的蹭了蹭。
很快,院子里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刘振华再回来时,天已经黑了。
司令员早就离开。
整个后勤部内只有李处长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朱干事本想和他一起等,但拗不过李处长一直不同意,最后甚至命令他跑步返回宿舍。
刘振华是走回大院来的。
双手一手提着一个麻袋,沉甸甸的。李处长光用眼睛都能估摸出来有多重。
一个麻袋至少有三四十斤。
刘振华一路从店里提过来,在放下麻袋后也觉得胳膊轻飘飘的,腰杆子酸胀,受过伤的地方疼的他紧要后槽牙!
“这是啥?”
李处长明知故问。
从刘振华骑着马离开后,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不过这件事非得逼着刘振华自己说出来不可,要是不亲自开口说,怕是很难过去这一道坎。憋久了,像他这样的急脾气、直性子,必定生病不可!
李处长这一问,刘振华眼眶登时红了……
喉结上下动了动,张开嘴,嘴角还挂着唾沫珠:
“糖和瓜子,说是北边来的,最好的。我的马是战马,年龄正合适。接到调令前刚换的马掌,不到半个月。老板还看在这身儿军装的份上多给了点儿。”
“本地的老板只认东西不认钱,尤其是觉得咱们的钱不值钱,那就只能给他们认为值钱的东西。”
刘振华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
后勤上穷的不至于揭不开锅,但也的确没什么富余,刘振华便将自己这匹马充了公。
这主意冒出来的时候,刘振华连片刻都没有琢磨。
心一横,干脆利落的骑马出去,不让自己有犹豫的机会!
“走,去我家!前面特意让朱干事带了话回去,你嫂子还温着菜呢!”
李处长听刘振华语调还算是平稳,便开口说道。然后拿上自己的帽子,抬腿就走到了门口。
“我不去!我就在办公室里睡!大处长这里没什么机密是我不能看的吧?!”
刚还好好地,转眼又上来了别扭劲儿!
但这次刘振华别扭归别扭,嘴和身子却是反着来,紧跟着李处长出了办公室。
俩那么沉的麻袋拎了一路,他也饿的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