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知道叶知行的学生为什么都怕他了。
一节辅导课下来,不过半个小时,叶知行大刀阔斧地讲完了三篇文章,周昀仁听懂是听懂了,意思都记住了大半,不过玻璃心也被叶知行摧残的差不多了。最诛心的是,他最后脑抽居然去问叶知行这三篇文章会不会背,结果叶知行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当场把周昀仁吓得结巴了。
“先……先生,我……我会加倍努力的。”
“嗯,行了你去睡吧。”叶知行挥挥手把小孩赶回去,坐回书桌边翻了翻书,心下叹气,喃喃自语道:“瞬时记忆的能力似乎退步了?之前只扫一遍就能背下来的,现在竟然需要三分钟……啧,真退步了啊。”
说完,提起精神开始翻书,哗哗哗,哗哗哗,一目n行地看完正本《左传》,试着翻开目录开始背书……一个多小时过去,确定所有文章都背诵完毕,才满意地放下书,伸伸胳膊睡觉去了。
周昀仁有了叶知行的辅导,知识储备更加恐怖了,章远远几乎不敢跟他一块坐着,这些天每天都听他背诵古文,耳朵都快吓傻了。
“你背的是论语?”
“……是《孟子》。”
“你今天背的是《战国策》对吧,我猜对了吧?”
“我背的是《孙子兵法》。”
“你刚刚背的是诗经,我这次绝对说对了!”
周昀仁点头,“嗯,是《诗经》。”
章远远同学摇头晃脑也跟着背,假装自己也有两把刷子,“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提问,雎鸠是什么?”周昀仁问。
“……是一种鸟。”
“什么鸟,是鸳鸯吗?”
“……好像是吧。”
“笨死你算了,不是鸳鸯!是另外一种水鸟!再问你,《关雎》的内容讲的是什么意思?”
“……呃,呃……就是讲古时候人泡妞的故事嘛。”
周昀仁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关雎这种鸟只要找了一个伴侣之后,终生都不会更换,一心一意,非常忠贞。这一篇便是用比喻的方法来提醒人们,告诉你连鸟都知道要忠于它的伴侣,那我们人更应该忠于我们的伴侣。懂了吗?”
章远远被教育地面红耳赤,“知,知道了……”他前些天劈腿,一脚踏两船的事让周昀仁非常不齿,一直都没说什么,谁知道在这儿等着呢。
周昀仁收拾收拾东西准备放学了,待会是语文补习,他不用上,学校特批的。今天叶知行让去大学门口等他,说是要带他去旧书店淘一淘孤本,两人就在外头吃,晚上再回家。
兴致勃勃地背着书包坐上出租车,对司机说了地址,往后一躺眯着眼睛打起盹。最近太累了,叶知行每天盯着他读书,学习器上的任务也要完成,整个人掰开两半用着,学习量简直大的令人发指。不过,瞬时记忆升级了,长时记忆也升级了,阅读速度更加升级,所有的属性几乎都升了一级。
突然车子紧急刹车,惯性太大,周昀仁的头猛地磕在前面座位上,疼的呲牙咧嘴。
“怎么回事啊你们!单行道不知道么单行道,起开起开,这是要死人呀――”
司机师傅是个大嗓门,一开口就把周昀仁震住了,卧槽,朱雀国的武状元那气势也不过如此了。不过真是要命,这个时间出了交通事故,他会迟到的。
责任方的司机也跟着下车,看了看态度倒是很好,回去跟车上的老板请示了一下,拿钱出来赔偿,“对不起,您给行个方便,我们真有急事才会违规的,这些钱您拿去修车用,剩下的给您压惊,抱歉抱歉……”
周昀仁走下车看了下路牌,发现距离荣城大学已经不远,上前一步跟司机说一声自己就在这里下了。司机师傅见他是个学生,干脆一摆手,“算了没送到地方,不要你的车钱了孩子。”
他的出租车要修理,赶去不知道还不能碰上熟人。
周昀仁背着书包就打算从两辆车之间绕出去。
责任方的车子忽然车窗下摇,一个气质儒雅的年轻男人对他客气道:“同学这是要去哪,我耽误了你的时间,不如送你一程。”
“不用了,就在前面三两步路的功夫,不妨事。”是个陌生人,怎么好随意接受对方的好意。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这人看了看他行走的方向,笑了,“你是要去荣城大学么,我正好顺路,上车吧。老刘,请这位同学上来。”
说罢,方才赔钱的司机立刻走过来,恭敬地为他打开车门。对于老板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不着急敢去拍卖会了,只在心里埋下了疑惑,嘴上只字不提。
周昀仁这下不好拒绝了,人家车门都打开了,姿态做的这样低,再拒绝就是打脸了,垂眸道:“那好吧,麻烦叔叔了。”
许临意陡然一怔,像是对这个称呼十分陌生,但随即笑着抬起手指抹了下嘴角,“……不麻烦,举手之劳。”
☆、21?惊吓
周昀仁低着头坐进车内,颔首点了下头,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疏离与礼貌,“叔叔在荣城大学一号门门口放下我就好了。”
“看你的样子应该还不是大学生吧。”许临意开始从头到尾打量他,戏谑一笑。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孩子,挺偶然的,但就是偶然才让他感觉惊喜。方才周昀仁那低头的微微一笑,青稚而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让他陡然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也是这般活力充沛,浑身都洋溢着抹不去的青春痕迹。
“我今年初二,去大学是要……”周昀仁侧过脸,在看到车内男人的面容时,整个人一瞬间僵硬,眼底满是来不及掩饰的震惊。
如果不是车内的光线有些暗,许临意一定会发现面前的孩子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眉宇之间涌现出了极其复杂的情绪,他的心情好似惊涛骇浪一般波动着,诧异、惊恐、震骇、不知所措、恍惚、悲愤、哀怨、痛恨……各种负面情绪仿佛从幽暗的黑洞里被放逐,逐渐显露在眼角眉梢,使得他原本稚嫩青涩的脸庞笼罩上了一层深色的雾霭。
“我是与人约好在大学门口见面。”继承与朱雀国皇室的坚韧灵魂在剧烈的震荡之后快速恢复正常,哪怕只是表面上的镇定。
他一边回答一边胆战心惊地端详身边的男人。
“正好我也去荣城大学有点事,刚好顺路。”许临意还以为他一瞬的愣神是因为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嘴角噙笑道:“不必拘谨,我也是在荣城长大的,你是哪所中学的,说不定我还是你的学长。”
周昀仁左侧的拳头紧攥着,额头上的碎发被风吹起,依稀掩盖住紧蹙的眉心,“哦,我是荣城三中的。”
他的大脑急速思考着,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为什么,竟然会与四皇叔长的如此相像?莫非,莫非四皇叔也穿越时空离开朱雀国来到的华国?!旋即又觉得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他看到自己的第一眼就该认出自己来,就算自己剪短了头发更换了装束,他也不可能认不出自己,正如他一眼就能认出他一样。
许临意脸上的表情十分平淡,带着遇见邻家孩子的那种亲切,态度很适当,没有一丝异样。但他的眼睛却十分深邃,带着平常人没有的那种第一次与陌生人相见的温和,看着周昀仁的的目光如此轻柔,就好像已经默默关注他很久了。
看着他嘴角缓慢勾起,周昀仁的心跳一度停滞。
“真是有缘,我还真是你的学长,不过我这个学长的年纪有些大了……”
“是么,叔叔看着也就而立之年。”
“可不就是而立之年么,三十多了。几年前离开荣城时,我下定决定要闯出一番成就再衣锦还乡,现在勉强算是得偿所愿吧……回来看看,毕竟离家时间长了还是会忍不住想念。”说毕,有意瞥了周昀仁一眼,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到了!”周昀仁眼尖地指了指窗外,“谢谢叔叔,我该下车了。”
“哦,好的。”许临意抬抬手,司机师傅便将车停在了路边,亲自下车为周昀仁打开了车门。周昀仁从小被人服侍惯了,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的羞赧与不自在,大方地与司机道谢,又对许临意点头告辞。
抬眼看去,叶知行的修长剪影在大门外一棵香樟树下若影若现。
“先生!”
他低声呼喊着,声音狠狠的颤抖,冲过去一头扎进叶知行的臂弯,抱住他的腰,头紧紧靠在他的胸膛上,大口大口地呼气。
“……出什么事了?”叶知行能感觉到自己胸前衬衣顷刻的濡湿,心底登时腾起一股怒气,怎么回事!谁敢欺负他家小孩?
周昀仁紧抿着嘴唇,摇了摇头,一双手将他的腰勒的更紧了些。
叶知行强行把他的头抬起来,拇指蹭了蹭他湿润的眼角,一张脸阴沉的骇人,“出了什么事,告诉我。哭不能解决问题,只会哭的周昀仁不是我认识的周昀仁。”
“我,我没事……”
周昀仁赶紧抬起脸在脸上抹了一把,神色有些尴尬的看着叶知行湿了一大块的衬衣,“先生,对不起,你的衣服……”
“别管它,你怎么回事?”叶知行见不得小孩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受了委屈就骂回去,受了欺负就打回去,躲在我怀里哭算怎么回事。”
即使是安慰人,他清冷的面容也没有温暖几分,反而神色愈发严厉,但在周昀仁看来,有人在这个陌生国度里真心关心自己,担心自己,自己不是孤独的,就足够让他冰冷的心迅速回暖,继续稳稳地跳动。
“先生,我遇到一个人……”
“嗯。”叶知行抱着小孩坐在自己膝盖上,让他继续靠着自己的心口。他知道,这种姿势能带给他安全。为了不让路人太过关注,他本想换个地方,奈何周昀仁的脸色实在太差,他只想了想就作罢了。
“他是我过去认识的一个长辈,我从小就非常尊敬他,崇拜他,认为他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人物……”
叶知行皱着眉头揣测推理,“以前在大山里,你就是跟着他生活的是吗?”
周昀仁不可能把真实的过往托盘而出,只得承认,“是啊,我曾经认为自己是他最疼爱的侄子。他懂很多东西,几乎没有事是办不到的……我崇拜他,一言一行都想模仿他,希望成为他那样的人,一生叱咤,随心所欲,自在潇洒。可是到后来我才知道,他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他城府极深,行事毒辣,作风狠厉,我便是因为他……”
叶知行被小孩的手冷不丁在腕子上抓出一道血痕,肩头一耸,但没有吭出一声。
“差点丢了性命。”
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叶知行寂静无波的眼底渐渐掀起一阵波浪,裹挟着疾风,显出了一抹几不可查的狰狞。
“都过去了,你不再是过去的周昀仁,他如果还来纠缠你,我们报警!”
周昀仁静静的趴着,觉着叶知行身上无比温暖,有好闻的味道,不知不觉地蹭了蹭脸,继续靠着,片刻也不想下来。刚才接近失控的情绪被拉了回来,他知道那个男人是四皇叔的可能性极小,可还是忍不住地后怕。
他并非害怕四皇叔本人,而是害怕,自己要再一次面对这种血脉相残的残酷戏码。他们身上留着同宗血液,却不能共存,这是周昀仁这辈子都不愿承担的事实。
“刚才那个人不是他,只是……长的太像了。现在想想,不是他,不可能是他。”周昀仁呼了口气,温热的空气吹的叶知行的脖子有些发痒。
“不是就好,别担心,我不会再让你回到过去那种生活里去的。”叶知行忍不住在心底发狠,若是过去那帮控制了小孩十几年的混蛋人贩子敢找上门来玩花样,他会让他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那种人渣,就、该、死!
“嗯,先生……刚才是我失态了。”完全冷静下来的皇太孙殿下发觉自己竟然坐在先生怀里,吓坏了,慌忙跳起来,巴掌脸红的快要滴血。不好意思的用手背蹭掉脸上的泪痕,却不得章法,生生把脸颊和眼角蹭的更红。
“你别动!”叶知行气恼,果断拍掉他的手,掏出手帕擦他的眼睛和脸,“下次再见这个人,不要管是不是他,立刻告诉我知道吗?”
“好。”周昀仁心说只是偶遇,估计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
叶知行带着他去买冰激凌蛋糕,回家专心投喂,晚饭后连碗筷也没让他洗。辅导也取消,拿出一张动画片的碟子在客厅里放,揪住想逃走的周昀仁,抱着他的腰让他坐在自己的前面,虚虚地搂着。
两人就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一壶冰柠檬茶见底,嗑掉一袋瓜子,看完一整部冰河世纪4。
第二天,周昀仁如常上学。
叶知行将上午的大课换到了下午,只身来到一家咖啡厅。低调的遮光布与氤氲暧昧的灯光下,卡座里有某个一身朋克装的年轻男人等着。
“嘿,这呢这呢!”
“老a。”
被称为老a的男人憨厚一笑,肥乎乎的大脸看着跟加菲猫似的,笑着拍了把自己的膝盖,“你小子终于出现了!”
叶知行无奈的笑了笑,端起面前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咖啡,“我有事请你帮忙。”
“你开口我还有二话么,什么事这么严重,男朋友被人抢了?”老a是许自省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脾气性子随他母亲有一股子东北味,为人豪爽,和许自省关系甚笃,认识叶知行后和他相处的也很不错。又因为一些关系,还与叶知行有利益上的往来。
“如果是那样我找你做什么,男朋友什么的,有了自然会告诉你们。”他这几个朋友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好八卦,他大学几年都没有谈恋爱,这几个一直等着看他会栽在什么样的人手里,结果一等就是这么些年,一个个心里都憋着劲想要到时候大宰他一顿。
叶知行把周昀仁疑似被绑架的事对他说了一遍。
老a弹了弹烟头,琢磨,“是挺奇怪的也不符合常理,你放心吧,我帮你查,绑架未成年人那还得了,而且照你说的,对方搞不好真不是劫财……目的不单纯。”
“……有个人我很怀疑,当时出事的地方离他的别墅很近。”
“哦,你的直觉?”
“这次不是直觉,我曾经查过他名下的所有不动产,记住了就不会再忘。”
老a一副嫉妒的要死的臭屁表情,“老子差点忘了你那变态的记忆力了,行,名字告诉我,我从他那里下手。”
“如果能有证据,你备两份。”
“明白,老规矩嘛。”
叶知行点点头,脸上才浮现出一点轻松的神色,捏了捏鼻梁,看似不经意的问:“……安东尼最近好吗?”
老a叹了口气,干脆把烟给掐熄,“我回国之前,他也打电话给我问了这么一句话,你们两个啊真是……老子真觉得可惜,你和他明明可以……”
“算了老a,你明白的!”叶知行不想让他再说下去,嘴角的笑意却不像是假的,“安东尼已经结婚了,现在孩子说不定都已经出生了吧。”
“他……唉,所以说你们让我们这些哥们实在难做,看着心里发苦。”老a轻轻敲了敲桌子,下巴上的肉抖了两抖,“他结婚了,可是又离婚了。”
叶知行惊异地看着他。
“离婚后安东尼就没影了,去年才在京城现身。你呀……就是心太硬,他是真伤心才会结婚的,可天生的gay怎么可能跟女人过?”老a有些怨怼地瞥了他一眼,“我看安东尼当初对你确实不错,你要是答应了,现在指不定多滋润多幸福呢!”
叶知行心里一阵苦笑,有些事其他人并不知道,他和安东尼之间……唉,算了,跟旁人根本解释不了。
两人谈完了私事又谈到公事,老a的神色再次飞舞起来,“测试软件已经出来了,下个月就能拿到手上亲自试试效果,可能不能推向市场还要经过调研。不过,一想到我们当初的设想终于要成真,我就止不住地激动。”
“太好了。”叶知行也有些兴奋,“比我预计的快了两年,你们的确厉害。”
“你的功劳也很大,行了,别谦虚……老子最受不了你这副淡定处事的样子。走了,约了个妞打炮,我知道你肯定没兴趣,就不邀请你加入了。”
叶知行立马扶额,嫌弃地撇脸,作势不认识他,老a哈哈大笑。
那头,上课的周昀仁受到一条短信,偷偷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发现是个陌生的号码。上面的短信内容却让他浑身抖颤,宛如被兜头淋下了一拨冰棱。
“今天很高兴认识你,荣城大学确实是个好地方,周昀仁是个好名字,下次再见――许临意。”
☆、22?醉酒
叶知行牵着周昀仁的手来到前尘书店时,就发现了小孩的心不在焉。
抬手戳了戳他的后脖子,“在想什么,谈恋爱了?”
“啊?”周昀仁的思绪会转,颇有些头疼,“先生,我不会在上学时谈恋爱的。”再说,他已经,已经有心上人了……
偷摸瞄了叶知行一眼,发觉对方的注意力很快被书架上的书给吸引走了,摸摸胸口,莫名有点儿惆怅和沮丧。
“行了,谈恋爱也没什么,我不会责备你。”叶知行拿起一本不知道什么年代出版的诗集翻了翻,头也没回,“只不过你不能因为谈恋爱影响学业。而且,在学生时期的恋爱大多容易夭折,不要太当真,你心里要有个数。”
周昀仁站在他对面的书架上随手翻书,小声嘟囔,“我说了不找便不会找,先生嗦。”
叶知行莞尔一笑。
放下手里的物理练习题,周昀仁把目光转向其他杂书,这家书店奇怪的很,陈设很老旧,他在好几处角落里都看到了厚厚的灰尘,书也全未分类,似乎等着顾客自己去寻找探秘。找得到想要的书那就卖,找不到就作罢,反正你若问书店老板xxx书有没有,他一概回答不知道。
但这里有难得的静谧和清静,周昀仁想,先生大约也是喜欢这里的环境,没有嘈杂的人声,也没有太多蹭书看的人,书是乱了一点,但翻来翻去也说不定会有惊喜,偶然发现一本好书,拿在手里品位几番,再决定要不要买。
当然,这里大多还是旧书。
周昀仁从书柜最下头找到一本《纳兰词》,被他湛蓝的封面所惊艳,拍了拍上头的灰尘,随意翻开读了一首词。
很陌生的用辞,却埋藏着略微相似的哀愁与悲凉,一缕缕地缠绕在人心尖上,久久无法离去。
这是位至情至性的词人。
周昀仁感兴趣地拿着这本书坐在书店的长板凳上,他坐在这一头,叶知行拿着另外一本书坐在另一头。两人相视浅笑,却都没有说话,只专注于自己手中的书,再时不时抬起头看对方一会儿,然后继续看书。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书店老板打了声大大的哈欠,身边笼罩下一片阴影,才仰起头来,嘴角自然上扬,“先生选好了?”
“嗯,你呢?”叶知行举了举手里的两本书,看不到书名,封面都是纯色的,一本白色,一本红色。
周昀仁想了想还是把纳兰词放了回去,习惯性地虚做了一个撩起袍子的动作,站起身准备要走,“还是不买了,纳兰容若的词虽好,偶尔读读便可,可是读多了却是不好。相比起来,我其实更喜欢辛弃疾。”
“哦,怎么说?”
周昀仁叹口气,语气比大人还要大人,“纳兰词每一首都是极好的,就像刚才我读到的长相思便甚为感人。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声声碎,声声凝噎的感觉,读的太多会有流泪的冲动,感觉心里憋闷难过,豪情不足。我是个很容易受到情绪影响的人,修炼不够,还是不要读太多他的词为好。”
叶知行带着几分赞许道:“你倒是对自己的缺点看得清楚。容若的词每首都是经典,我也十分喜欢,不过真像你说的,不能沉溺在里头,不然……会停留在悲伤的情绪里无法自拔。男人,还是大气豪放些才好。你偏好辛弃疾,我很赞同!
而且,辛弃疾抒情的功夫也不差,一旦铁汉子柔情起来也是很要人命的。啧,要是稼轩先生写起情书来,未必就比容若逊色。”说完,自个儿先笑了起来。
“说的是,先生最喜欢的是那首?”
“大多都很喜欢,谈不上最喜欢哪首。例如南乡子。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周昀仁击掌喟叹,忍不住轻声吟唱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好――”叶知行没想到他竟然会咏唱,“你这曲子是哪里来的,听的人心里舒服!”
“一位老师教的。”黄太傅的得意之作呢,没想到到现代也能赢得大家的欣赏,不知不觉他们周围多了好些路人,都是被周昀仁的歌声吸引过来的。
“现在很少有人会这么唱了。”叶知行笑着把他从人群中间带走,“你还会唱哪首。都是固定的曲谱吗?能不能用在其他词上。”
“不行的,每首词都不一样的唱法。韵脚不同,怎么能套用。”周昀仁展露出一点得意的神色,他的嗓音本色就十分清透,又因为带着一股子少年人独有的青涩,以及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魄,因而把这首词吟唱起来相当贴切,令人觉得无与伦比。
“再来一首,此处应有掌声!”
周昀仁显然不介意当街吟唱,虽说他过去只在太庙里吟唱过几次,可如今不拘那么多了,深吸了一口气便缓缓唱来:“村居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正好,跟前有个卖莲蓬的老太太挎着篮子走过来,对他们招手,“新鲜的莲蓬,上午刚摘下来的,来两斤呗?”
叶知行弯着嘴角过去买了两斤,边走边把剥开的莲蓬米塞进周昀仁嘴里。
小孩子挺喜欢吃,吃掉一粒吟一句词,引得旁边带着孩子走过的家长都纷纷称奇。
两斤莲蓬很快就被两人吃光,叶知行看了看四周的饭馆,不是很满意,就问周昀仁,“天色不早了,你想吃什么,这里有牛肉面、馄饨、拉面、炒花饭……”
“先生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我吃……屁。”
“……嗯,也行,只要不□□就行。”
叶知行哈哈大笑起来。
周昀仁难得见到他这么开怀大笑,一下子呆了,愣然地看了好久,心里热热的,有什么像是奔流不息的东西快要从胸膛里就地喷涌出来。
“走,带你去吃烧烤!”
“是把小鸟串上串烤的那种吗?”
“没有烤小鸟,有烤猪肉串、鸡腿、韭菜、干子、蔬菜之类……”
“哦。”
俩学霸在烧烤摊子上坐好,左顾右盼,看到别人都在喝啤酒,叶男神想了想也要叫了两瓶,打算自己都干了。
“先生这啤酒是什么味道。”
“没喝过?”
“没喝过。”
叶知行把自己的杯子递给他,周昀仁眯着眼喝了一口,觉得跟马尿似的赶紧吐了吐舌头,但冰冰的气泡喝了很舒服,就多喝了几口,一不留神喝光了一杯。
叶知行看到旁边摊子上有臭豆腐卖,想起来小孩肯定没吃过,起身过去买。
周昀仁想起黄太傅说过不会喝酒的男人不算好男儿,果断倒了好几杯,一杯接着一杯干了,末了觉得这酒也没什么,既不上脸也不上头,又倒了两杯。不知不觉,那两瓶啤酒都被他喝了,还不觉得有什么。叶知行拿着臭豆腐回来,一看酒都没了,瞪了小孩一眼,可也没说什么,又叫了两瓶,这次没再让他喝。
结果吃到一半,周昀仁的脸色越来越红,荣城本地的啤酒酒劲不算小,一般外地人开始喝都有些不习惯。叶知行戳了戳小孩软绵绵的脸蛋,没反应,又掐了掐下巴还是没反应,只得认命地拖起来背起来,回家!
趴在他背上,周昀仁还不消停,过不了一会儿开始发酒疯,手舞足蹈地乱扑腾,还颠三倒四地又唱起一首词。听了半天,叶知行才听明白他唱的是什么,原来是苏轼的《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哎哟嘿――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多情却被无情恼――”
叶知行觉得好笑的不得了,才多大啊就知道有情没情的,还知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了,毛都没张齐呢还多以为自己是多情公子呢,哈哈哈。
绕近路从菜场走,看到有人在卖玉兰花,一对一对的,娇俏可爱,纯洁无瑕。一时兴起也买了一对,让卖花的老婆婆给直接挂在了小孩的袖扣上,走一步晃一下,在叶知行眼下晃悠悠了一路。
回到家时周昀仁还没醒,叶知行累得跟狗一样,喘着气把人扔在了床上,脱了他的鞋子和袜子,拍了把他的屁股,不管了,径自去洗澡。
第二天,周昀仁是被自己身上的臭汗熏醒的。起来一看自己的衣服就知道昨晚没洗就睡了,顿时被自己雷翻,拿了衣服去洗了个彻底,出来时叶知行正在院子里逗弄荷花缸的那几条小鲤鱼。
一阵清风带着缱绻的花香吹过,在睡莲四周吹起点点涟漪,水珠飞溅。又一阵清风从花障上拂过,撩起叶知行敞开的衣袂。他的白衬衣在胸前只系了三两颗扣子,此时半遮半掩,露出紧致的小腹与凸凹有致的锁骨,不算太长的短发在耳鬓处落下一些,整个人清冷到了极致。
一时间,时间仿若就此静止,在这个维度的空间里,恰如永恒。
周昀仁顿了顿步子,生怕惊扰这这份宁静,小心翼翼地喊出声:“……先生。”
“嗯。”叶知行转过身看他,脸上看不出太大的表情,周昀仁却感觉的到,他在对自己笑。
两人对立着,中间是一缸子粉白睡莲。
良久,“既然你喜欢苏轼,今天就把《稼轩长短句》默写一遍吧。”
周昀仁:……
数日后,荣城三中前往京城四中进行国学知识竞赛的队伍在操场集结完毕,周昀仁也也位列其中,背着一个扁扁的背包,只带了点随身衣物和日用品,书是一本没带。身边都是对孩子唠叨叮嘱个不停的家长,说的有的没的,加油或者不放心之类的,大多是些废话。老师费劲力气才把他们与学生分开,擦着汗水招呼学生排队上车。
“赶紧走,这次学校下了血本,坐的是飞机!”
学生们麻雀似的欢呼起来,又是一片叽叽喳喳。
不做声色安安静静跟着队伍走的周昀仁,简直就像个异类。他仔细听着带队老师的嘱咐,上车后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
叶知行没来送他。
“先生,我出发了。”
“……一路顺风。哦不对,飞机不能一路顺风,你保重吧。记得带点京城烧饼回来。”
“您就没其他什么要嘱咐于我?”
“没有,我相信你。”
周昀仁脸上一抹腼腆的笑容在嘴角漾开,握着手机看着窗外的风景,掌心是凉的,心里是暖烘烘的。
那头,叶知行从办公室走出来,慢悠悠的夹着课本,想着今天要怎么大杀四方,调戏那群逗比学生。不一会儿,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打进来,是答应了要帮他忙的老a。
“事情有进展了。”
“对,我查清楚了是谁要绑架你家小孩……唉,就是许盛平那个人渣。你说吧要怎么办,我这儿证据不多,要告他的话估计有点难,但只要你一句话我和自省都站在你这边。老j可以回国帮你打这个官司。”
叶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