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年不可置信的睁大眼,怔愣之后向前拜去,哽咽难抑:“……师尊。”
少时双亲罹难他未曾哭过,而后九死一生他未曾哭过,这些年多少挣扎困苦,他一滴眼泪都不曾掉。
却在此刻,抓着眼前人的袍角,痛哭失声。
程小白心中一痛。
恍惚间他看见刚入门时的宴时迁,孱弱的孩童,内心仓皇却强装镇定。腾云时扯住他衣摆的小手,满溢孺慕依赖的眼睛。后来的倔强少年,笔直的跪在潭边,说若要学剑,也只想学他的剑……这是他的徒弟啊,教不严,师之惰。
宴时迁看着白寒一步步走近,逶迤如云的衣摆行至眼前。从广袖中抬起手来。
那只修长如玉的手,落在他肩头,丝丝缕缕的灵气顺着经脉传遍全身,如清流过境,滋润着破损的骨骼经络。
隐约中他听见一声叹息,回响在空荡的洞府。
宴时迁的伤好的很快。不出三日就将洞府修葺一新,使忘归峰美景如初。
白寒当真未再离开。
一师一徒在洞府中打坐,论道说法。或是青年在飞瀑边连剑,斩碎碧潭月色,白衣剑修静立一旁。或四方游历,入世出世,见过烟火人间,与渺渺仙宫。
他们在险境中交付后背,共历生死;他们敛去修为,住在凡间闹市,看遍因果轮回,操持着柴米油盐。
了解渐深,白寒不再是那个远在云端的仙人,变得有情绪,有血肉,看得出喜怒哀乐。
外冷内热,好美食佳肴,有时甚至是贪吃嗜睡。这样的发现,让宴时迁欣喜不已,仿佛这样的白寒更像一个真实的人。
但无论怎样的白寒,他都爱到了骨子里。
宴时迁常想,原来那些年的佛经真没有白念,至少他学会了知足。
这就是最好的时光了。
万里山河就在脚下,想要陪伴的人就在身边。
浮空海。
白衣剑修站在云端,浮空花漫漫一片,盛大华贵,须臾之间又凋零幻灭,化为点点白色星光消散无踪,“世间种种,梦幻泡影,如雾如电,你可是悟了?”
青年眼神澄澈,笑意清朗:“弟子愚钝,不懂。”
白衣剑修沉默不语。
愚钝你大爷!你这是坚决认错但死也不改啊?!
不懂你大爷!这都多少年了根本劝不听啊不跟你磨嘴皮子了!!
白衣剑修转身便走,却发现青年这次没有跟上,忽而心中一空。不觉间脚步迟疑,只听身后传来清朗的声音,似是带着浅浅笑意,“师尊等等,我取两朵浮空花,晚上给你入菜吃……”
程小白蓦然回首,便见消散的花朵,在青年掌下重新凝结盛放,漫漫洒洒,连成浩瀚的花海。
忘归峰中月色清冽,树影摇曳,晚风吹来花香。
洞府里点了长明灯,青年隔着帐幔递进沏好的灵茶,“弟子……还是不懂。”
“那便算了。”
“还请师尊责罚。”
锦榻上的人摆摆手,“不懂就罢了,做饭去吧。”
程小白喝完茶,翻了个身继续小寐,什么懂不懂的?修炼的事情,哪有晚上吃什么重要。
岁暮阴阳,天涯霜雪。
他们还有许多年,要一起走过。
☆、第53章 沈星渊番外(一)
天连衰草,乱云低薄暮。
本就人迹罕至的荒山,这般天气更是凄凉,冷风直要吹进人骨子里,唯有枯黄的枝桠瑟瑟摇晃,惊起栖息寒鸦,嘶声哀鸣隐隐回响。
山间显出一白色人影,不疾不徐,一步步踩在枯草之上,压出深深刻印,若不细看,定是发觉不出略显踉跄的身形与章法全失的步法。那件雪白的狐裘大氅沾了血迹,从右肩一路到袖口,星星点点,红梅一般灼灼动人。
那人看了一眼天色,铅灰色的长空,一点点暗下来,压的人喘息不能。
晚来天欲雪!
这种地方竟还有庙,来者轻轻笑了,“哐r”一声,年久失修的木门打开,积灰扑扑而下。庙藏在这荒山不知年岁,乌梁锈蚀,杏黄色的帐幔破损不堪,蛛丝层层盖着一尊泥塑像,粗糙简陋,彩漆剥落,早已看不出供的是哪尊神仙。
想不到,有一日自己竟落得要寻个避风雪的地方。来者解下狐裘,露出被鲜血浸染大半的青衣,和腰间悬着的长剑。
黑夜将至,大雪无声无息的落下来,转眼间荒山就白了一片。
他靠在庙里锈蚀的梁柱边,将瓷瓶里的粉末洒在伤处抹匀,双目轻阖似是小寐,算算时间,子夜时分,还有一场恶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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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白边走边想着这次位面核检的事情,只是照例检查,预防漏洞而已,本不该自己来。该来的是李易。
就怪昨天的‘天雷狗血大乱斗’。一手无力回天的烂牌也就算了,还带着张清清和技术部那群专业坑队友三十年,赌徒夫夫王晟李易又都和他抽到了相反阵营,帮着传奇部和女尊部下黑手……一次集齐了猪队友神对手,不输也难。
李易抛了个媚眼,“小白白啊……明天就要开始位面筛查了,可我想休假……”
程小白嘴角一抽。
王晟教训李易:“你别这样,太过分了!”又看向程小白,诚恳道,“《无限恐怖》,《饥饿游戏》,《电锯杀人狂》,……《夜雨江湖》,你选一个替我们去吧。”
“……《夜雨江湖》。”
王晟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我去!!正常人都知道怎么选好么!!
不觉间就到了一处荒山脚下。才恍然发现官道走偏了,若是翻过这座山,也算抄近路,往南二十里便是秀水城。
程小白轻轻叹息。
他曾经带着一个孩子,在那里住过八年。
看着一个瘦弱的孩童,长成了风姿如玉的少年,教他习字练武,教他礼义孝悌,尽心尽力的想当一个好哥哥……
相见么?熊孩子对自己起了那样的心思,避之不及,遑论相见?
不见么?……不知道他体内有没有未清的蛊毒,是不是还在追求武道巅峰,身边有没有人能照顾好他……
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
遂即摇头轻笑,熊孩子早就该想开了吧……武功高长的又帅,有钱有势,这种人应该是每天从五万平米的床上被自己帅醒,面对两百随从内心空虚而寂寞……啊呸呸呸!
程小白“啪”的一声关了脑洞。
罢了,遇不遇见随缘去,何必想那么多。
缓步山间的白衣公子气度清贵,看了眼沉沉天色。似是要落雪了。目之所及,遥遥望见枯木间一座破落庙宇,轻轻笑了,所幸还有个落脚的地方。
如今他濒临突破,力量尚不能控制自如,气息外露,正是受到位面排斥最严重的时刻。还是多收敛些为好,大雪夜行这种麻烦事就省了吧。
忽觉面颊一凉,初雪的清冽渗入发肤,寒意乍起。
夜至,雪愈下愈大,转眼间就如飞絮鹅毛,铺天盖地的落下来。
那座庙宇残破不堪,风雪之中好似怒海扁舟,下一秒便会倾颓坍塌。
晰白如玉的手抵在老旧的木门上,骤然停住。
多年磨砺,他对危险的直觉已敏锐至极。
黑暗中,山野间的一切变得清晰。寒鸦的嘶鸣,雪压在枝头的断裂声,大风呼啸与指尖下的吱呀轻响,还有这扇门背后的……杀意!
庙里有人!
抽身疾退的瞬间门板炸裂,烟尘中一柄长剑直刺面门,程小白几乎是同一时刻抽剑格挡,两把剑铮然相击,清鸣震荡。
霎时只觉虎口一麻,方知这人内力深厚,自己不可托大。一击不中,门里的人显出身形,雪亮的剑光划破黑夜,狠厉的杀招扑面而来。退避已是不可能了,只得迎着剑招攻上去。
庙中是不见五指的黑暗,只能凭声音与直觉判断方位。飒然微风之中双剑激鸣,程小白不愿平白与人结怨,便角度刁钻的刺向对方周身要穴,那人剑势虽精妙,却身法滞涩,险些回护不及,却又几次拼着受伤险中脱身。
一方不愿伤人,意欲制住对方,及早脱身,一方却狠绝拼命,杀意凛然。一时僵持不下。
二十招之后,程小白愈发心惊,他未曾重伤对方,不该有这么浓烈的血腥气,这人起先内力纯厚,现在却有些气息不稳,后继无力,应是本就有伤在身,不宜运功,而对方的身法……
这个位面只有一个人会这样的身法。是自己一步步教的。
一念至此,不由脱口而出,“小渊!是我!”
分心之下,破绽顿生,那长剑堪堪抵在眉心。
黑暗中声息骤停,一片寂静。
两息之后,长剑垂下,青年的声音带着微微颤抖:“哥哥?”
火石乍响,佛前残烛照亮黑夜。
白衣公子的面容笼在幽暗的烛光中,眉目如画,仿若一个泛黄的温暖梦境。
“哥哥,竟真的是你。”
青年细细的看着眼前人,笑意层层漾开,眸中似是有星光灼灼。那光彩太过炽热,程小白不由垂目避开。
一低头,就见昏黄烛光下,青衣浸染的浓重血色,刺目惊心。
“沈星渊,你……”
话音未落,寂静的雪夜里响起重重脚步,程小白皱起眉细听,来者大约有二十余人,都算的上一等一的高手,毫无潜藏之意,似乎是笃定这庙中之人,已如笼中鸟雀,强弩之末。
身边人自然也听见了,轻轻吹熄烛火,待一切重回黑暗,凑在白衣公子耳边道:“哥哥且等我片刻。”
“你有伤在身,还是我……”
青年语气沉下来,制住白衣公子拿剑的手:“皮肉伤而已,哥哥觉得,我连这点小事也做不了了么?”
程小白一怔,随即苦笑,倒是忘了,沈小渊早就不是当初的熊孩子了,而现在的他,不愿假手于人,更不愿站在任何人的身后,接受庇护,恐怕……尤其是自己的庇护。罢了,总归自己在这里,不会让他出事。
“……你多小心,勿要逞强。”
庙外的声响静了下来,持剑的青年缓步而出。
朔风忽起,乱雪飞扬。
二十人中为首的是一黑衣男子,声音阴寒,略带嘶哑,“沈教主别来无恙。”
青年冷冷的看着眼前人:“我已辞教主之位一年有余,萧宗主要争天下武林,与我何干?”
江湖代有英雄出,如大浪淘沙,一代新人换旧人,他本不在意这等更迭变换。
男子笑了,喑哑的笑声像是蛰伏于暗处的毒蛇,“沈教主正值盛年,却归隐田园,其中蹊跷本与萧某人无关,但‘七星绝杀’与‘未名’,天下两把最好的名剑都在你手中,世上哪有这等便宜的好事?”
“你想要我的剑?”
“不错。”
沈星渊漠然道,“名剑虽好,也须有命使。”
男子傲然道:“今夜之后,世上仅我一人堪配此剑!”
随着这一声落下,男子身后的十九人顷刻动了,只见一时黑影散乱,将青年围在中央,起初还是一个个分明的人影,而后连成一片,层层叠叠,竟让人生出无边无望之感。
青年站在众人之中,薄雪轻轻落在他肩头。
一剑横来,黑影幢幢间,雪亮的剑光照亮长夜,如九天之上倾泻的星辉,陡然迸发出不可逼视的刺目明光。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离青年最近的黑衣人被连根斩下右臂,血雾喷涌而出。而青年剑势转圜如意,大开大合,转眼间剑落之处又杀一人。
程小白于庙里收敛气息,借着雪地微亮的反光注视着庙外的战局。心中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沈星渊什么时候有两把剑?……是了!自己手里这把,不正是熊孩子为他寻回来的么,当时那么多人盯着这把剑,江湖上定是传出了风声……原来这麻烦事也有他的一份儿。
这是他第二次看沈星渊出手。不同于春雨画船时的刻意谋划,稳操胜券,这一次的青年宛如绝境中的困兽,杀意滔天。
随着又一人的倒下,黑衣众人步法凌乱,破绽丛生,而方才说话的为首者,此时隐在人群中,不露锋芒。战局似乎胜负即定,这只是一场冗长又耗神的单方面屠杀而已。
就在沈星渊斩下第三人时,忽而心神一震!
于此同时,程小白眉心一跳,二十去三,还剩十七个,这个数字太不好了……
沈星渊蓦然只觉周身仿佛筑起了无形的高墙,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势,怒涛恶云一般排空压来,气息瞬间滞涩,一阵刺痛便自右臂蔓延而上。这凝神再看时,那些黑衣人身法陡变,步罡踏斗,一息之间便封死了所有退路。原来这些天从设计引他到暗中下毒,再到方才的以多敌寡,种种不入流的手段,都不过是惑敌之法,让他放松警惕。
而这剩下的十七人,这个阵法,才是真正的杀招。
程小白方踏出一步,忽而一阵气血激荡。
天地间的风雪陡然变了,连同这片凄寒荒野,这座破败寺庙,头顶万里长空,织成一张天罗地网,轰然压下!
骤然间瞳孔微缩……八门九遁,正是十七,……天罗阵!
这是一场苦心孤诣的伏击,与此夜此雪,此时此刻,天辅相成!
阵成之时正将此位面的力量激发到极致,如今他濒临突破,气息外露时被位面感应到,方才那股排斥之力,便是位面法则,给他这个外来者的警告。
程小白看着阵中青年的背影,握剑的手用力到指间泛白。即使没有位面压制,他现在也无法出手。方才已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如今阵法已成,阵中仿若自成世界,沈星渊虽在困局之中,然而困局也是平衡,他若贸然打破,恐怕反是不利。
这时为首者自众人中缓步而出,每一步的距离都分毫不差,一身劲气凝练澎湃,程小白发现,即使没有这个阵法,这人也算的上此方世界第一流高手。
他知道阵中的青年比他难受百倍,却不得不强行镇定……等一个契机。
作者有话要说:小渊出场~依旧是无责任番外~~与正文无逻辑关系~
地雷在回复留言中感谢了,但是居然忘记放到作者有话说了,好像隔了很久……(挠头)
特别感谢木行,曦小律,青苏语的地雷!~
一天明月的火箭炮(人生第一个火箭炮啊看我痴汉脸……)
还要感谢每个能看到这里的亲~
下一章来泼狗血!!武侠一秒变种田,不,居家流……
☆、第54章 沈星渊番外(二)
不知何时,雪势渐渐小了,唯有朔风卷起满地残雪,倏忽吹进空空的庙门。持剑的白衣公子身形隐在庙中暗处,随着时间一分分过去,长眉愈蹙愈深。
阵中青年眼神亮的惊人,剑势愈发张扬凌厉,沈星渊觉得,他遇到了最难的困局。
正把他战意激发到极致,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他很多年不曾用过。身上骇人的伤口感觉不到疼痛,连流的血也不像自己的。恍惚间回到了八年前,白衍修持剑坠崖的那一天,他在悬崖边一人杀尽七十八人……此夜此阵,他已不是心思深沉的上位者,而是一个热血满腔,生死不计的少年。
因为那个人在身后,所以就算死在阵里,也要留个同归于尽,不能给他带来半点麻烦。
雪停了,风也轻下来。血腥气愈发浓重。荒野中只有掌风呼啸,剑刃相击,刺破衣衫皮肉的声音。白衣公子看着漆黑夜空,低声自语,“来了。”
话音未落,天光霎时明亮一瞬,浓云开,星辰现!
天罗阵由人力带动天行地方,三才浑聚,共营一击。而此时天地间气息陡变,整座阵的平衡被骤然打破,千分之一的破绽中,主阵者尚未来的及号令变化,忽而心神一震,下意识的向左避去……
一剑横来,带着不可思议的威势,瞬间即至,身边人的惨叫卡在嗓子里来不及发出,便绝了声息。
八门九遁之中的‘杜门’死了。
剑势未至时,沈星渊就知道白衍修出手了。回头便看见那双清澈的眼眸,透出淡淡的关切,隔着血影剑光,望来一眼。便劈开了他眼前重重血色,骤然清明。
主阵者喝道,“三才合德,九牌氩!”
同一时刻,白衣公子轻声道,“七星斗罡。”
阵法顷刻变了,沈星渊的剑势步法却变得比他们更快。从杜门的破绽之中破阵而出,反手一剑,杀了九遁之中的‘鬼遁’。黑衣众人阵脚大乱,专攻为守,将为首者护在中间。
东边天空现出七点微弱的星光,连成北斗。星辰之下,青年的剑背上隐隐闪动着银光,排成一个七星连珠的曲折图样。
时机天衣无缝,七星绝杀剑的威势达到巅峰。越过黑影幢幢,一剑刺穿心脉,天上的星斗的仿佛都眩亮几分。
“今夜得见两柄绝世名剑,又死在‘七星’之下,倒也不算亏……”黑衣男人嘶哑的笑声卡在喉间,眼中疯狂的光彩终是熄灭。
沈星渊抽出长剑,任喷涌的鲜血溅满青衣,“心术不正,不配持剑。”
程小白杀完最后一人,回头便看见青年修长的身形笼在星光中,满身血污却站的挺拔。可他持剑的手却在微微颤抖……上前将人扶住,一把扣住脉门,青年似是想挣开,终究还是疲惫的阖上眼。
一探之下,程小白脸色也变了。熊孩子的伤比他想象中严重许多,经脉重损,真气横冲,身体早到了极限,只是提着一口气,才强撑到现在。
熊孩子重伤不便夜行,程小白将人扶进庙里,褪下自己的披风铺在靠近墙角的地上,把人捞进怀中,源源不断的渡着真气,又盖了狐裘在二人身上。
“哥哥……”
“睡吧,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怀中人气息微弱,脸色苍白,仍是睁着眼直直注视着他。
程小白叹了口气,“我就在这儿。等你醒来,还在。”
沈星渊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就像一场温情旖旎的好梦,只愿长醉不醒。
恍恍惚惚的想着,似乎关于他们的重逢,不是风雨,便是苍雪。
回忆尽头,满是刻骨铭心的血光与寒凉。
到了后半夜,青年发起高烧,紧闭着眼,剑眉深蹙,迷迷糊糊的说开了胡话。
“我知道那不是你,是引我去的圈套,可还是去了……”
“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谁知道落了一场雪,就把你带回来了,真好……”
程小白涩声自语,“……别说了”
“哥哥,我们回秀水城吧,回当年那个院子,我每天买云片糕给你吃……”
“我知道错了,你别再怪我,我只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就像现在多好,若真这样死了,一点遗憾也没有……”
程小白低喝:“说什么傻话!”
青年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又不知梦见了什么,忽而睁开猩红的眼,“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抓起手边的七星剑便要起身。
却被点了睡穴。
睡着的熊孩子像儿时一样,乖顺的俯在颈边。程小白看着怀中人,仿佛在睡梦中,凌厉的五官也柔和起来。长如鸦羽的睫毛轻轻覆下,遮住了惑人心魄的眼。气息安稳,满是依恋。
这是他带大的孩子啊,亲眼看着他从小豆丁长成翩翩少年。
一招一式的教他武功,一笔一划的教他练字。
却不知道他这些年走过多少路,流了多少血,受过多少次重伤,闯过多少次生死。
有人说受多大伤就站的多稳,程小白跳崖的时候本以为,这孩子以后会站的比谁都稳。
可说到底,他人生最难的八年,自己不曾陪在他身边。
恍然想起一句戏文,“一场相逢凭谁诉,算前言,都辜负……”
天上星辰流转,似是冷漠,似是悲悯,静静照耀着血光残尸的荒诞人间。
照进破败的庙宇,落在相依的二人身上,将血色染成温情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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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秀水城最是寂寥。绿柳繁花褪去颜色,歌台丝竹也沉寂失声。白墙黛瓦之中户户封门落锁,长街空荡,飞檐上的红灯笼在北风中虚虚摇晃。
今年入冬,反常的落了三日大雪。
百里碧湖平如镜,雾凇沆砀,云水一白。雀鸟无踪,唯见沉沉长空。
相比之下,江南书院倒算是热闹,不管天气如何,依旧有琅琅书声飘出院墙。
直传到临街的小院,溶在白衣公子手中雾气氤氲的茶盏里。
院中新移的绿萼梅开了,沾着晶莹的白雪,幽冷绵长的香味混着温暖的茶香沁人肺腑。
但因有这般深切的冷,纵使拥炉赏雪,梅边吹笛,都不如烈酒入骨,烧尽寒凉。
程小白能理解,但绝不赞同。
所以他夺过身边人的酒壶,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伤势未愈,不宜饮酒。”又想了一下,微微蹙眉,“我们回屋吧,你……当心染了寒气入体。”
梅树下坐着的青年展颜一笑,眼里眉间化开一片温柔,“听哥哥的。”
程小白脑海中弹幕全开:什么叫听我的!你每天都不按时吃药当我瞎的么?!探你的脉明明没大事了!还多走几步就让人扶不丢人么!!你那天晚上的硬气都哪去了!!
腹诽的正欢,只见青年站起来,走了几步便回头看他,星眸中满满映出他的模样,又似有水光涌动,诉说着无声的祈愿。
程小白顺势就扶上去。
随即一愣……真想抽自己!不!抽熊孩子,一把年纪还卖什么萌!
算了还是自抽吧……居然还真被萌到了!!
“哥哥,年关近了。”
“……嗯。”
“我们许久不曾一起过年了……”
就算你要走,至少再陪我过个年吧,有了温暖的记忆,以后每年的风雪寒凉我都能一个人走过。
白衣公子似是叹息,“你长大了……”
“……所以?”
连多留一月都不愿意么?
“过年没有压岁钱了。”
“……”
程小白说完就后悔了,自己的脑回路什么时候逼格大降成这样!!!
为了补救形象,故作淡定的说,“今年的采办布置就从简吧。”
青年笑了,“那是自然。”
程小白想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点春斋的松糕,合意饼要提前去交定金,不然就买不到了。”
青年笑意渐深,“知道。”
程小白仿佛在那双盈满笑意的眼中看见了戏谑,一甩袖子就进了里屋。
笑什么笑!!敢说你过年不想吃松糕!!!
腊月二十四。小年夜。
小院的回廊与屋檐上挂起了鲜红的灯笼,风雪中轻轻摇晃,红光盈盈漫漫。
轩窗半敞,暖黄的灯光流泻而出,落在院中皑皑白雪上,染的白雪也添了暖意。屋中暖炉烧得正旺,帘幕低垂,兽纹香炉里青烟袅袅,苏合香的清甜味道混着浅淡的墨香,弥漫一室。
案上铺着新裁的洒金红纸,青年长身玉立,注水磨墨,狼毫蘸上饱满的墨汁,却是递给了一旁的白衣公子,“哥哥先来。”
程小白接过笔,略一迟疑又搁在砚上。眉心微蹙,似是沉思。
很多年没干这事了好么!!写什么?!“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这个早就写过了好么!!那些能写的全都写了个遍啊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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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渊九岁那年,在碧湖边的破落小院,他们一起迎来了在秀水城的第一个新年。
那时的程小白还以提升逼格为事业,写春联时望见窗外颤巍巍的白梅。
提笔写道,“年来尘事都忘却,一树梅花半首诗。”
熊孩子看的似懂非懂,在一旁拍手叫好,“哥哥写字当真好看!”
白衣公子揉揉孩童的发顶,“今日的帖临完了么?”
熊孩子垮了嘴角,可怜兮兮的去临帖。
后来他们搬去的江南书院临街的院子,翻修之后,书房也更精致讲究。只是院里不再有白梅,这年冬天,程小白听着街上鞭炮锣鼓,提笔道,“爆竹声中一岁除。”
又把笔递给熊孩子,持着他软糯糯的小手写道,“春风送暖入屠苏。”
熊孩子笑的眉眼弯弯。
又过一年,沈星渊字形初成。程小白写了上联,便让熊孩子写下联。
笔触虽有些稚弱失力,却已隐隐显出间架之中的神韵风骨。程小白暗暗点头。
如此过了许多年,每一年的春联都不一样。
孩童的个子像雨后春笋一样拔高,字迹也愈发老练。
等到他十六岁那年站在案前,几乎与程小白一般高了。
少年天资异禀,武功小成,正是意气风发,满腔睥睨天下的豪情,提起笔来想也不想的写道,“百世岁月当代好千古江山今朝新。”
程小白腹诽:中二是病,得治啊。
就看见少年抬起头来,满眼期望的看着他,“哥哥觉得如何?”
白衣公子略一沉吟,“不错……只是难免不合时局……”
这种春联真贴出去,是要起义造反的节奏?剧本没这个啊不合适吧!!
少年展颜一笑,眉眼灼灼,“那便等除夕当夜,我与哥哥再重写一幅。”
终究是没来得及。
白衣持剑的身影消失在大风凛冽的悬崖。浑身是血的少年一夜长大。
一战成名,从此便是刀光剑影的江湖漂泊。
程小白回到公司,八年的教导与陪伴仿若大梦一场。
后来又穿过许多位面,心性磨砺,力量累积,踌躇满志的谋划着升职加薪。
将神采扬飞的少年埋进记忆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下一章甜白傻出没……当心当心!
☆、第55章 沈星渊番外(三)
回忆到这里,却只是须臾。
程小白脑海中已闪过许多装逼金句,看了眼身边人,却只是写下,“平安如意人长在”。
寡淡到庸俗的一句。
纵此后不见,平安惟愿。
青年却似极为满意,笑意在眼中层层叠叠的漾开,接过狼毫,欣然落笔,“天地和顺家团圆”。
朱红纸上染了浓黑的墨,上联字迹清隽削瘦,如亭亭修竹。下联顿挫遒劲,好似宝剑藏锋。
对联虽平俗不工,这般字迹之下却衬得光华灼灼,别有一番质朴美好。
‘家团圆’三个字刺得程小白心中一痛。
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熊孩子写的那三个字。
程小白觉得自己一定是老了,才会这么喜欢回忆过去。
熊孩子十二岁那年,七星剑法第一重小成。
彼时他高兴的恨不得原地纵跳三万尺,却硬是压下翘起的嘴角,端着哥哥的架子教育孩子,“你天资不错,但须知学武如逆水行舟,一日松懈不得,只有勤耕不辍,持之以恒,长大才能做天下武林,一等一的大人物。”
孩子牵起他的袖子,仰头问他,“为什么要做大人物?”
教主大人!这是剧情需要啊!你相信我!没有什么比魔教教主更炫酷更有前途的职业了!!
程小白决定讲道理,务必要为后续剧情打好基础。俯□,笑着问道,“做大人物不好么?无论是武功秘籍,神兵宝剑,还是金银珠宝,锦衣玉食,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熊孩子目光澄澈干净,“可我只想要哥哥一个人,我的力量可以保护哥哥就够了,哥哥若是想要,我就让哥哥金银珠宝,锦衣玉食……”
程小白失笑,“我可不用你保护……只是,这个世界很大,你就不想出去看看?一辈子呆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呢?”
“不管哪里,我们都可以一起去啊!你喜欢这里,我们就住这儿,你不喜欢了,我们就去你喜欢的地方……”
孩子直直看着他的眼,一字一句,庄重的好像誓言一般,“江湖之大,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就有家!”
后来他们再重逢,沈星渊将朔北青山,雕琢成了春水江南,问他可还喜欢。
程小白又翻了个身,蓦然觉得眼睛有点酸涩,看来是真该睡了。
第二日雪停了,冬日暖阳照进窗棂。梅上冰雪初融,晴光正好。
白衣公子持着书卷,倚靠在长榻上,慵懒的好似没骨头,“该去买糖饼了啊,那群孩子泼猴似的,正月初一就该挨家挨户的拍门讨了啊,还有……糯米粉买了么?也该准备揉团子了……”
公子放下书,端起茶盏啜饮一口,“g,今年的年夜饭可以交给我……你笑什么?!我的手艺比以前好多了!”
青年取了件银狐大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