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之中太后在教导皇长子关于钱财之事,要他与阁臣们多聊政事、少动歪心思;东郊行宫之中金靓姗和伊士尧正谈论到交换条件、互相帮助。
翊坤宫中,瑛儿则与万岁细细说起了行宫里秀女初选的事来。
原本因为再造定坤丹的药效过去而陷入昏睡的万岁,谁知睡了不到半个时辰,竟又颇有些精神地醒了过来。
这时与瑛儿相谈甚欢,瑛儿接着早些时候关于何禾的话题,继续对万岁说了下去。
万岁听了这些,倒也勾起了往事,说到,“你若言何宁,还真是颇有印象,是‘山海合宴’那年吧?敢如那年那般与咱和梦境较真儿的人,也是没有几个。”
“万岁所言正是,前何卿确由人印象深刻。”
瑛儿想起当年具体操办那件事的还是自己,先是找来御用监的人,接着再将要送去光禄寺查点的东西一件一件包好,都足足花去了一天功夫。
谁承想,这位前光禄寺卿更加实诚,送返回来的时候,每件都用了精致的木架子固定住,因此这时回想起来,心里对何宁一丝不苟的劲头,还是有些许认同的。
“方才所言何汀……经你这么一提到何宁,咱亦有些记念,就是你那娘娘前一回甄选秀女,到了终选却不愿让她为补选九嫔彼女。”
除了认同万岁之外,瑛儿不禁惊讶于他对前次秀女之选的记忆,明明已过去十年,且那场混乱的终选属实不是何值得格外记下之事,偏偏正卧于病榻的万岁记得。
“咱还记得,那年正逢七公主降生,你们那娘娘还与我置了一阵气,再就是合宴,是了,咱还记得谁进献了一双玉鹿来着,梦境喜欢得不行……”万岁深吸一口气,轻咳了两声,瑛儿续了一杯参茶,递了过去。
万岁用手挡下,“普通茶水即可,咱要他们煮过一壶罗岕,”见瑛儿满眼都是九五之尊竟会饮罗岕的疑问,再说了一句,“是在京师培的。”
“京师竟能种出罗岕?”瑛儿是真心惊叹,想到京师一年沙土、干旱气候亦不少,能种出罗岕这般娇贵的茶树得花多大代价自必不说,之前从未听闻万岁提过却也是奇事一件。
“沐昌祚初回上京那年,他进贡的玩意儿里,有七块缅甸取来的翡翠原石,咱觉得无甚意思,便让御用监拿出宫去换成了银两,”万岁开心但无力地笑了笑,“七块假山似的原石,竟换了几万两银子,于是咱仍旧要御用监在南郊选了座山,种了些爱吃爱喝的。”
“几万两……”瑛儿心里想着,竟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咱也没想到沐昌祚真能送好东西,要不这回他年节前送来的玩意儿,除了赏出去的那些,咱不是都留下了么。”这时说着话的万岁,与往常听到、见到的都不同,脸上挂着笑,说的是虽然是皇家的事,但比起往日那些家国大事,也算得家长里短了。
瑛儿这一刻感到无比放松,轻松地说到,“万岁在日理万机之中,能有这闲情逸致,即国泰民安,实属我等之幸。”
“咱这身体,若此时不做这些事,怕是再往后,未必能做得成了,”万岁深吸一口气,轻轻地叹了出来,“说起此事,除了御用监的人,你是头一个知道的,梦境那儿,咱也未言半句。”
“这是为何?”瑛儿好奇,但话才出口就后悔了,“奴婢造次,望万岁恕罪。”
“无妨,咳咳,无妨。”万岁又说了这么几句,瑛儿也才反应过来罗岕茶忘了取,走去中厅寻了一圈,终于在茶桌上一个加了盖儿的青花经文观音菩萨图碗中闻见了罗岕的清香气,小心地加了些滚水,端去了病榻。
万岁饮下后再次长长舒了口气,“此刻只你我在,何必拘泥于这些,有想问的问便是了。”
瑛儿听到这么一句,反而更无言以对了,想了半天才接上自己头先听来的话,“万岁所言那双玉鹿,娘娘爱惜得不行,此次出宫也都带了去。”
“噢——咱就说梦境是真爱那双玉鹿。”万岁把茶喝尽,将带着茶叶的空碗递了回去,瑛儿接下,却不留心托住了他的手,心里一颤,手一抖,但还是稳稳地将碗放在了茶台上。
“只不过这一回,娘娘将它们赏给了秀女何禾……”瑛儿想着既是聊天,没什么不能说的,便把郑皇贵妃将一双公母玉鹿赐给何禾的事说了出来。
万岁沉吟片刻,“嘶——那此一回你们娘娘可真是认定了何家这次女了。如此精巧贵重之物,说赠就赠。”
见瑛儿未言语,他又说,“咱后来让人打听过,那双玉鹿可是巧匠陆子冈的手艺,玉公鹿四蹄沁血,左上、右下、右上分别刻着陆子冈的名讳,要不是朕喜爱,在宫中私用玉器留名之人,都该杀!”
瑛儿听万岁一时语气加重,不知所为何事,只敢问一声,“万岁请恕奴婢浅薄,不知这双陆子冈玉鹿若要估价,价值几何?”
万岁沉思许久一直未吭声,之后先是摆了摆手,又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前后翻了翻。
瑛儿见状,赶忙猜到,“可是十万两?”
万岁沉默不语,似仔细思考状,“无价,此人已无处可寻,故而市面之中,皆为孤品。你可仔细观过那双玉鹿?”
瑛儿先点头,后摇头,心里回想着每一处细节,却只记得一些大概。
“你是不知,陆子冈其人将那玉鹿雕至栩栩如生,只凭手触,都可知是何物。他之琢玉,十分讲究,正所谓‘玉色不美不治,玉质不佳不治,玉性不好不治’。据他自言说,他手下之绝活,皆出于独创之精工刻刀之‘锟铻’,但此刀从未示人,操刀之技也秘不传人。唉——真可谓斯人虽逝,其器已失,其名却犹存。”万岁摇了摇头,做惋惜状。
瑛儿误以为万岁此刻正在心疼郑皇贵妃娘娘把玉鹿送出去的事,却忽略了一向视钱财为身家性命的万岁还有此般爱才之情。
可是转念一想,当年在皇宫之中,摆摊设点,问来往宫人取财之人亦是眼前这位万岁,顿时不知其所以然。
躺在床上的万岁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假装一乐,“咱这些癖好只能说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未必都是些浪费金银的坏事。”
瑛儿回以微笑,但不免还是想起了些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