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向高不想继续兜圈子了,皇帝一直在和他们打哈哈,让他不高兴的原因并不是失去耐心,而是是皇帝显然没把内阁当成是自己人。
当然,这种态度倒也并不是错误的,内阁与皇帝的目的本就不完全一致,有明一代皇帝与内阁就几乎从来没亲密无间过,虽然有过雄主控制内阁,也有过首辅“非相乃摄”,但若两者间隙过大,总归是不好的。
“陛下,可否告知老臣,魏忠贤在山西的作为,可是陛下指意?”
“厂卫表达的自然是朕的意识。山西晋商里通建奴,走私粮铁,此事已久,朝廷、地方官府素来没有作为,所以朕下令厂卫去看看。”
“陛下啊,您这一窥,结果如何?”
“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尽显其态。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朱由校一时情起,无意间念起了一首不属于本时代的诗文。
叶向高虽然没听过这首诗,但也能大至猜出其中意味,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陛下,厂卫不是金箍棒,天下需要的是雄主,而不是孙猴子。”
好吧,现在,叶首辅下线了,叶老师上线了。
叶向高这句话说得没什么毛病,但粗俗的不像是帝国的首辅,更像一个乡下的老农。朱由校想着,叶向高是想与自己掏心窝子了,至少是做出了这个样子。
朱由校知道他们想教自己点儿什么。
那朱由校便也要做回报,敞开心扉,至少表现一下,不能冷了老臣的心。
“叶师傅,还请教朕。”
“陛下是如何想的?内帑空虚?还是义愤填膺?大抵是两者都有吧。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您一直做的很。”
“您不是为了享乐,放纵。老臣知道的,但您不该如此。您太急躁了。”
叶向高有些激动,朱由校想要反驳,但还是张嘴,叶向高便抬手示意,于是他又把张开的嘴关上了。
“陛下,您还年轻,这是您的优势,但也是劣势。君臣上下从根本上还是一体的…”叶向高停住话,又顿了顿,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朱由校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半响,叶向高再次说到:
“陛下,有时候退一步,是为了更好地前进两步。”
朱由校明白他的意思了,这个道理他一直都懂的,只是不愿这样做罢了。
妥协是政治的灵魂,在具有某种合作可能的情况下,为了实现更长远的政治目的,以不损伤双/多方根本利益为前提,做出某些并不情愿的让步,是正常的选择,在很多情况下,也是明智的。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时候都可以妥协,妥协是众多选项中的一个,人类永远都是有选择的,只是有的时候那个选择比绝大多数的人所以忽略,那就是死亡。
当然,朱由校离哪个最糟糕的选择还有相当的距离,别说现在他没有沦落到要面对的地步。
“目前的做法就已经是朕妥协的结果了,向我的内心妥协。”
“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徭役……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虐,赋敛不时,朝令而暮改。当具有者半贾而卖,无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债者矣。”
“而商贾大者…”
“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不等朱由校说完,叶向高便插嘴了,朱由校看着他,眼神有些漠然。
“…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无农夫之苦,有阡陌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千里游遨,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
“这是晃错的《论贵粟疏》,陛下能知道这些,老臣就很欣慰了。”
不仅仅是叶向高这样想,在场的老臣们都是这样想的,甚至他们对于皇帝的文化水平还有些惊讶,甚至一时间没有控制好表情。
朱由校看着底下的大臣一脸“原来你识字呀”似的样子,感觉得突然有些心累。他继续说道:
“其实朕更想说的是下一句: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尊农夫,农夫已贫贱矣。故俗之所贵,主之所贱也;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相反,好恶乖迕,而欲国富法立,不可得也。”
“权贵只晓傲门第,忧国此中真乏人;豪阀但知夸积富,社稷彼心何尝思!国衰如此,必须雷霆手段。”
听了,朱由校这一席话,在场的众人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