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景走来的脚步声,白衣男子肯定听到了。
只是他并没有回头,而是自顾品茶。
从背影看,这名男子十分年轻。
估计也就二十六七岁的年纪。
古代就这一点好。
当县令也好,做知府也罢,不需要太多的资历。只要在科举表现中耀眼,能得皇帝赏识,或者得到吏部主官的赏识,就有机会下放做官。
按照周文景的理解,县令这个职位,应该只是明朝设置给官员们初步锻炼的地方。
干得好,既可以升任知府、同知之类的地方官员,也可以召回朝廷当京官。
不合格就危险了。
罢官只是轻的。掉脑袋的,流放充军者,同样有之。
“小民周文景拜见知县大人!”
按照明朝律法,民见官是需要行跪礼的。
当然,这里指的是有品级的官。
明朝最低品级的官员是从九品。但是在朝廷眼里,七品以下皆不入流。
哪怕八品县丞,也属于打酱油级别。
周文景尽管心里一千个不情愿,但还是做势欲跪。
没办法。
入乡随俗。
本身就是找靠山来的。万一惹得县令不高兴,完全可以治他的不敬之罪。
到时候除了下跪,还得打一顿板子。
“俗礼就免了!”
县令恰到好处的回头,似乎背对着周文景,也能把他的表现猜个八九不离十。
如此厉害的人物,怎会被下面一个典史趁机坐大,并且压了好几头呢?
周文景也就顺势直起身,免了跪礼。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双方都没有先开口。
就好比商业谈判,先妥协的那方,肯定要吃些亏。
比耐心,比定力,周文景自问不输任何人。
县令答应见他,就已经表示县令输了气势。
如果不是课考遇到了大麻烦,他会轻易接见一个不知来历的小民?
能够当上县令者,至少也是举人,智商绝对不差。
很多都是未考中进士者。
这个学历即便放到现代也是极为瞩目的。相当于在读研究生学历。
秀才相当于高中学历,举人相当于大学本科学历。进士则是相当于研究生学历。
终于,县令缓缓转身看向他。
“说说看,你如何帮助本官通过课考?”
关乎县令的前途命运,终究还是在周文景面前率先泄了气。
“小民斗胆问一句,知县大人的课考难题,可是银粮征收不及格?”
周文景微低着头,做出谦恭姿态。
本身是向县令示好,帮其解决问题来的。若是趾高气扬,很容易惹得县令反感。
“差不多吧!”
县令不置可否的微微点头。
“苏州民风剽悍,欠税赖税成风,银粮征收不及格不是您之过,而是当地民情如此。想要让辖地之民积极纳税,小民斗胆献上一计。”
这么说,无非就是给县令留点面子。
什么民情如此,纯属扯淡。银粮收不上来,那是县令无能。
“我认为首先可以从个人名誉方面下手。在县城内立一个纳税光荣榜与一个欠税老赖榜。然后各里各甲均可推行效仿,在当地也立下双榜。”
县令听得此言,微微一愣,随即双眼放出光芒。
这是在绝望的黑暗中看到一丝署光的希望眼神。
别看县令高高在上,风光无限。
其实有苦自知。
在本地,曹典史的权力早已经压过了他。收税这等大事,没有曹典史的配合,他纵是使浑身懈数,仍是举步维艰,收效甚微。
更要命的是,课考将至,有如丧钟敲响。
到时候,他的课考评定很可能是一个大大的不及格。头顶的乌纱帽不保。
想到十年寒窗苦读,高中举人时,他春风得意。
后来考进士落选,下放到此地当了知县。
这仍然是光宗耀祖的壮举。
家人、族人也皆是以他为荣。
这才短短三年时间,他这个风光无限,前途本应一片光明的优秀才子。马上面临丢官,坠入无边黑暗的尴尬境地。
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去面对父母、族人。
回看半生,当真是得意时一日看尽长安花,失意时,潦倒新停浊酒杯。
浮浮沉沉,人生恍如一梦。
听了周文景的建议后,他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就是上苍派来拯救他的救星。
是他的希望之光。
“先生良策,让本官受益匪浅。先生请坐!”
县令对周文景的态度发生了极大改变。
刚开始,甚至都不准拿正眼看人。如果周文景帮不了他,立刻就会下令让官差把人轰出去。
现在发现周文景有真本事,他立刻以礼相待。
尊卑有别。
县令乃是朝廷命官,正儿八经的七品官员。
比平民大了好几级。
现在邀请周文景与他同坐,这是何等的礼遇。
周文景拱拱手,走到县令对面的石凳,半边屁股沾着凳子坐下了。
“设下双榜,这还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应当给予实质性的奖惩措施,才能让双榜发挥真正的作用。带动整个社会,形成主动纳税的良好风气。如果让属民们觉得纳税光荣,欠税漏税可耻,并且会受到严厉惩罚,那您今后征税就不用费什么力气了。”
周文景接着说道。
啪啪啪!
县令忍不住击掌给予高度赞赏。
这个年轻人的脑子不一般啊。
提出的建议,条条中肯,而且极有新意,更是贴切民情民意。
他几乎可以肯定,按照周文景的这个方法实施后,必定可以收获不错的效果。
“好了,上述就是小民的一些浅见。听说您为官颇为清廉,是个难得的好官,这才特意赶来相助。小民尚在大通路经营着一家鞋店,琐事繁巨,告退。”
周文景提供了一条建议后,适时告辞。
这一招颇为高明。
本事不能用完,得留一些。
给出一点干货,让县令知道他这个人有真本事,真能帮到县令把银粮收足,这就够了。
只要这个县令不傻,日后肯定会常去找他,多多请教。
三十六计中的欲擒故纵,被周文景玩得溜。
县令已经上了他的钩。
怕是很难再挣脱。
如此一来,周文景也就不必再惧怕贺老板的妹夫。
鞋店可以正常经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