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昭武帝赵楷,并不是什么蠢人,相反,他是一个颇有些手段,甚至可以称得上聪明的人。
如果没有沈毅,没有南陈的北伐,没有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情,他顺利继位之后,以他自己的能力,当好一个皇帝并不是什么难事。
再加上永平帝三十年积攒下来的家底,足够他潇洒快活一辈子,做一辈子的北境之主。
可惜的是,世界上没有如果。
自他登基之后没多久,两国之间的战事就开始爆发,最开始的时候,他花了大量的精力去巩固自己并不稳固的统治,可等到燕都的局势稳定之后,昭武皇帝抬头一看,沈某人已经打过了淮河,而且强韧的可怕。
一转眼,如今已经是南陈的洪德十六年了,同时也是北齐的昭武四年。
局势一天比一天糜烂。
面对这种情况,昭武皇帝做了一切的努力,甚至放弃了北边的关防,几乎把所有的本钱都砸了进去,但是一直到现在…
主力战场,也只是做到僵持而已。
也就是说,仅仅只是暂时没有恶化下去。
但是,北齐的国力,已经不足以长久的维持这种级别的战事了,现如今,燕都城里人心惶惶,朝廷里的官员,乃至于宗室王公,都跟着胆战心惊。
甚至不少人在背后嚼舌根,说他这个皇上无能,登基之后没多久,南人就打进来了。
这种压力,无疑是巨大的。
如果昭武帝是个甘于平庸的人,或者说他就是个庸人,这会儿或许不会想太多,可他偏偏又有些能力,更有着自己的雄心壮志,少年时候甚至每天在琢磨着马踏江南,一统天下。
对于这种人来说,现在的局势,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他几乎一夜夜的睡不着觉。
到现在,鞑靼使者穆托的到来,终于让他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直接崩裂开了。
这位昭武皇帝,嘴里嘶吼着让诺勇进兵之后,再一次呕出一口鲜血,然后仰面昏厥了过去,人事不省。
几位宰相都慌了神,立刻让人扶着皇帝躺下,然后请了太医过来。
太医到了之后,一通折腾之后,总算让昭武皇帝清醒了过来,只不过此时的昭武皇帝,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血色。
他只留了两个太医在房间里,其他人被统统赶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禁军大将军郎琰终于赶到,他越过众人,来到了房间门口,先是敲了敲门,然后开口道:「皇上,臣郎琰求见…」
过了片刻,房间里才传出了昭武帝的声音:「进…进来罢。」
郎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推门走了进去,走进帘子里之后,他很快瞧见了躺在床上,几乎面无血色的昭武皇帝。
看着外甥这个模样,郎大将军心里一个「咯噔」,他半跪在床边,声音都有些颤抖了:「皇上,皇上…」….
「您这是怎么了?」
郎大将军咬牙切齿:「是不是那个鞑靼部的狗奴,说了什么犯上的话?臣现在就过去,将他乱刀砍死!」
昭武帝睁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昏过去了一场,这会儿他的眼神竟然平和了许多。
他没有说话,而是抬头看了看床边的几个太医,郎琰立刻会意,扭头吩咐道:「都出去!」
几个太医立刻低头,退了出去。
很快,房间里就剩下了甥舅俩人。
昭武皇帝声音虚弱,但是却少了几分戾气:「太医说,朕是急火攻心,损伤了心神。」
他闭上眼睛,语气里充满了无力:「舅舅啊,朕现在…」
「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处处吃亏,处处受限。」
「这场仗打到现在,除了前几个月诺勇杀伤了一些南陈军队之外,朕几乎没有听到任何好消息。」
「如今…」
昭武帝身心俱疲:「如今,鞑靼部也要南下了。」
「舅舅…」
他看着郎琰,长叹了一口气:「朕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郎琰连忙说道:「皇上,大齐这么多年的底蕴在,一切磨难,都是能够过去的,您安心休养几天,振作起来,定然能够带着大齐,走出阴霾。」
昭武帝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但愿如此罢。」
「舅舅。」
他看着郎琰,低声道:「朕身边,几没有可信之人了,朕有几件事,要交代舅舅。」
郎琰「啊」了一声,然后连忙低头:「皇上吩咐就是。」
「朕要秘密建储了。」
皇帝看着郎琰,默默说道:「这件事,舅舅要担起来。」
郎琰眼睛一红,低头垂泪:「皇上,您…」
「舅舅听朕说完。」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如今的局势,朕能撑自然会撑着,但是如果将来有一天,真的见势不好…」
「咱们朱里真人,须得有一条退路。」
「舅舅明白吗?」
郎琰睁大了眼睛:「皇上是说,关外的盛京…」昭武帝神色凄凉,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
「只是有个预备而已,事情也还没有坏到这种程度。」
昭武皇帝眯了眯眼睛,低声道:「朕三十多万大军还在前线,胜负尚未可知。」
「只要能够大胜沈七一场,一切的颓势,就都能够逆转回来。」
「只是为了后人计,朕不得不多想一些。」
郎大将军垂泪不止:「皇上千万不要想太多,好好将息龙体要紧。」
「朕不碍事,暂时死不了的。」
昭武皇帝喘了几口气,看着郎琰:「舅舅,朕有一句话,你记住了。」
郎琰哽咽:「皇上您说。」
「若是将来有一天,大齐真的兵败如山倒,朕当以身殉国,舅舅要将一切罪过,都推到朕的身上。」
「让新主干干净净的继承,以图将来。」….
「这…这…」
「皇上您,怎么能如此想…」
「朕说了。」
昭武帝脸色苍白:「只是未雨绸缪而已。」
他看向南边,冷声道:「朕未必会败。」
昭武皇帝咬牙道:「如今那沈七,几乎已经自成藩镇了,现在他打仗一切顺利,南朝自然没有人敢动他,将来时间长了,以李家皇帝小肚鸡肠,必然容不得他。」
「清净司,也会不遗余力的挑拨南朝的这对君臣,一旦他们内讧,如果沈七死了,南陈立时就会乱起来,而且没了沈七,他们便等于是失了爪牙,不足为惧。」
「而如果沈七未死,他们可能会乱的更厉害。」
「那个时候,如果朕还支撑的住,便立时可以反击…」
「即便咱们已经退回了盛京,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再一次南下,那个时候,说不定可以趁机,直接一统天下!」
郎琰看着自己的外甥,不由泪流满面。
「皇上您,安心休养,安心休养罢…」
「朕没有办法安心。」
两行眼泪,从昭武帝眼角滑落。
「舅舅,当初虽然咱们是兵变得来的这个位置,但是…」
「但是父皇,的的确确是传位给我的啊
…」
「现在弄成这个样子。」
昭武帝握拳,咬牙道:「若不是实在无颜见先帝,朕早就随先帝去了…」
郎琰握住了昭武帝的手,甥舅二人对视了一眼,都是泪流满面。
…………
数日之后,济南城里。
分别来自于内卫和邸报司的两个消息,几乎同时送到了沈某人手中。
消息送到的时候,沈老爷正在跟张简一起议事,拿到这两个消息之后,他先是看了一遍,随即深深皱眉。
张简放下手中的毛笔,看向沈毅:「子恒,是不是前线出事了?」
沈毅微微摇头。
「跟前线无关,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张简有些好奇,问道:「我能听么?」
「这有什么不能听的。」
沈老爷笑了笑,开口道:「好消息是,北齐的昭武帝,身子似乎是坏了,当庭呕血,昏厥了过去。」
「这身体,比他那个能熬的老子,差得远了。」
张简拍了拍手:「这的确是个好消息,如果北齐在这个时候再失个主心骨,子恒北伐的事情,又能轻松个一两分。」
说完这句话,他问道:「那坏消息呢?」
沈毅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鞑靼人动了,已经开始南下了。」
「这会儿,快到大同了。」
张简也跟着皱眉,开口道:「那怎么办?薛将军那里的兵力,恐怕不足以应对罢?」
「子恒你要不要去一趟山西?」
「去是要去的,不过过几天罢。」
沈老爷看了看手里为军队采买秋衣的文书,缓缓说道:「把这些后勤统统弄好之后。」
「我再去山西看一看。」
393148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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