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自己参自己,其中的缘由并不难想明白。
用这些贪污的理由参自己,即便皇帝下旨去查,降罪他们,至多也就是将杨蕃罢官撤职,赶回老家,永不录用。
无碍性命。
而杨敬宗这个“包庇之罪”,也会收到责罚。
老头现在,依旧是宰相的待遇,就在建康给皇帝是做“顾问”的,一旦有了罪过,这一层身份也就没了,就可以拍拍屁股回乡去了。
皇帝也没有理由留他。
而如果皇帝收到了御史台的奏书之后,对杨氏父子不加处理,那么对杨家来说就更好了。
这就意味着,皇帝将来也就不能用同样的理由来处置他们了。
算是提前给自己家上了个保险。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御史参杨敬宗父子的罪过,是“贪污”。
事实上,杨老头把持朝政那些年,虽然屁股有点歪,有点向着齐人,但是还真的没有他勾结齐人的证据,将来真要追究他们父子的罪过,也就一个贪污比较好用了。
皇帝陛下坐在了甘露殿里的软榻上,语气有些无奈:“老头是笃定这个时候,朕不会处置他们父子,才会用这一招来试探朕。”
沉毅微微欠身道:“这事对于陛下来说不难,御史台的奏书,一律留中不发就是,只当是没有事情发生过,将来该怎么处理他们,再怎么处理他们就是。”
“说的容易。”
皇帝缓缓说道:“朕自然可以装作没看到这些奏书,但是那老头在朝廷里那么多年,又何止是能动用几个御史那么简单?现在是御史台上书,等过几日朝会,说不定便是在朝会上向朕面呈此事。”
说到这里,他闷哼了一声:“就连现在中书里,其中也有与杨老头交好的宰相。”
“这种事情,又岂能躲得过去?”
“他们如果当面提起,朕总不能还是装作没听见。
皇帝口中那个跟杨敬宗交好的宰相,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因为沉毅的事情,被罢相随即又复相的宰相崔煜。
这人在杨敬宗执政的时候,就进过中书,是杨敬宗的忠实拥趸,也是龟派的代表人物之一。
“再说了。”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现在只是参杨蕃贪墨,朕可以装作没有听见,可是如果朕没有反应,他们就会继续告下去,从杨蕃告到杨敬宗,从贪墨告到结党…”
“逼着朕去处置他们。”
听到这句话,沉毅也有些吃惊。
“陛下,他们如果告自己结党营私,岂不是抄家的罪过…”
“朕说过了。”
皇帝闭上眼睛,面无表情道:“杨老头笃定了朕不会在这个时候处置他们。”
“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说不定…”
皇帝闷哼了一声:“说不定父子俩,私下里跟齐人见了面,在替齐人试探朕呢!”
沉毅默默点头,低头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这父子两个人,即便是极刑,于朝局也没有任何用处。”
“将来,朕要动的,是整个杨派的官员。”
“此时,还没有到动手的时候。”
他看着沉毅,沉声道:“所以朕才召你入宫,商议个章程出来。”
沉毅默默点头,开口道:“陛下的意思是,暂时不处理他们父子,只当是没有发生过。”
“差不多罢。”
皇帝点头道:“你说说,有什么办法?”
沉毅拱了拱手,开口道:“陛下,这并不难,把事情压下去就是了。”
皇帝若有所思:“怎么个压法?”
“陛下乃是九五之尊,朝廷上下衙门都归属陛下,陛下只需要召见史台的官员,让他们约束下属,再跟中书的陈相通个气,这件事慢慢也就不会有人敢提了。”
皇帝摸了摸鼻子,思索了一会儿之后,点头道:“似乎确实可行,不过…”
“不过有心人在建康城里四处传这件事,坊间都在说这件事,朕可以装作不知道,总不能让坊间的百姓,都忘了这件事情罢?”
沉毅低头笑道:“陛下,百姓的记忆向来是不长的,只要没有人提起这件事,邸报上多写几件奇闻趣事,再让邸报司印制几本有趣的话本,至多三四天,就没有百姓再提这件事了。”
“邸报上的奇闻趣事,微臣这几天得空,可以亲自撰写。”
皇帝陛下若有所思,问道:“能行?”
沉老爷面色平静,开口道:“陛下不记得惠妃娘娘的旧事了么?”
当初惠妃娘娘进宫半年,就被传出将要生子的消息,也是遍传坊间,谣言四起。
那时候也是沉老爷出面,控制住的舆情。
只要转移话题,冷处理一段时间,自然也就没有人再说这些事情了。
见皇帝沉默不语,沉毅又说道。
“不过…陛下想要一劳永逸,还是派人去一趟杨相府上合适,好好问候问候杨相。”
所谓问候,自然就是去给老杨上上课,暗示他不要再继续搞事了。
来自于皇帝的“问候”,没有人敢不当一回事。
皇帝点头,他的目光,直直的落在沉毅身上。
沉老爷被吓了一跳,慌忙摇头道:“陛下,这件事臣是万万不适合的…”
皇帝摸着下巴想了想,缓缓点头。
“你去的确不合适。”
“高明。”
高太监立刻上前,毕恭毕敬的低头道:“奴婢在。”
“你…嗯…你今天下午就去杨家,代朕探望探望老相国,关心关心他的身体。”
高明恭敬低头:“奴婢遵命。”
吩咐完高太监之后,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瞥了一眼沉毅,问道:“沉卿打算何时动身去淮河水师啊?”
沉毅沉默片刻,只能无奈低头道:“臣…听从陛下吩咐。”
皇帝很显然已经想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桉,他澹澹的说道:“朕觉得,随时可以动身,不过沉卿动身之前,记得把你那沿海都司的两万多人,调到…嗯…调到松江府罢,就在松江府集合训练一番。”
“松江府距离建康不远,距离淮河水师也不算远,随时可以支应。”
沉老爷被皇帝这句话吓了一跳,他连忙站了起来,惶恐道:“陛下,沿海都司是陛下的沿海都司,非是微臣的沿海都司,况且…”
“臣现在在兵部,已经不是巡视东南的钦差,无权调动地方军队了…”
兵部负责军队的人事,军马,军械以及地图堪舆等等,但是就是不负责具体的作战,更没有权力调动军队。
这就是军权的分离。
人事权,财权,指挥权与练兵的权力,都不在某个人身上,或是某个衙门身上。
这种制度,保证了朝廷不会对军队失去控制。
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这种制度,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妨碍军队的战斗力,不仅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问题,真正打起来,前线的军事调度也会慢上好几拍。
不过为了朝廷的“安全”,现在陈国上下还是奉行这个制度。
“这么紧张做什么?”
皇帝哑然一笑,开口道:“沿海都司这五卫,都是你弄起来的,动之前自然要跟你招呼一声。”
皇帝习惯性的摸了摸下巴,开口道:“朕的意思是,都司五卫各留一千人在各自的卫所,抽调两万人在松江府松江卫集合训练。”
他看着沉毅,静静的说道:“这也是一次尝试。”
“将来,如果有战事要用到沿海都司,也是照此例抽调,沉卿以为如何?”
皇帝的意思是,沿海都司两万五千人,将来有五千人常驻在沿海,而其余两万人,则是作为生力军,供朝廷调用。
沉毅大脑飞速转动,很快,他就对皇帝低头道:“陛下圣明。”
“好,那就这么办。”
皇帝缓缓说道:“朝廷这边,很快会有相应的调令下发。”
他看向沉毅,笑着说道:“沉卿要不要先给沿海都司的人打个招呼,让他们做好准备?”
沉毅缓缓摇头。
“回陛下,臣已经不在东南…”
“此事…当公事公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