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行走…
这个职位的名字是陈国特有的,但是职位却不是。
陈国并没有经历过另一个世界太祖皇帝废相的事件,因此宰相被一直保留着,不过也是群相制度。
中书宰相,与三省制度中的中书省不太一样,这个中书省虽然保存了三省中书的职责,但是却更像是唐朝设在中书的政事堂。
这个政事堂,在前朝被称为“中书门下”,有资格进这个“政事堂”议事的,就是前朝所谓的同中书门下三品。
而在本朝,则是精简了这个称呼,现在大陈的中书,有点像是介于政事堂与内阁之间的存在。
而这个内阁行走…
说的直白一些,就是“宰相实习生”,或者说是诸位宰相的秘书,有资格查看各地送上来的奏报。
虽然没有决策权,但是可以协助宰相处理政事。
算是正儿八经的“储相”。
这个位置,一般都是从翰林院挑选年轻的官员,而且大多都是三鼎甲出身,送到中书去,让几位宰相带一带,顺便加以考核。
如果个人能力足够,那么就真的会当成宰相来培养了。
赵昌平想让沉毅去谋这两个差事,非常合理。
吏部郎中职权重,而中书行走前程远。
如果沉毅能调任吏部,即便只是一个郎中,只要他在吏部继续干下去,未来几年乃至于十几年时间,甘泉书院一派的人,都会在朝廷里过的滋润许多。
而沉毅,也可以借着这些人情,从甘泉书院年轻一代的顶梁柱,顺理成章的成为将来甘泉书院一系的话事人。
不需要他再升多少次官。
只需要再升一次!
只要他能从吏部郎中,往上轻轻迈那么一小步,成为吏部侍郎,哪怕只是右侍郎!
那么他就有资格从赵昌平手里,接过甘泉书院掌门人的位置了。
毕竟老赵当年在朝廷里替书院话事的时候,也就是个户部侍郎而已,论职权还未必及得上吏部侍郎。
至于中书行走这个位置,就更不用多说了。
如果沉毅成为了中书行走,那么他甚至不需要再升官,只要他能够在中书省待个三年不被赶出来,那么书院里,就是他沉老爷声音最大了。
毕竟那个时候,沉老爷已经是一位未来的宰相了。
这两个职位,对于任何一个文官来说,都非常有诱惑力,而且很符合沉毅现在的上升进度,很显然,赵昌平这个长辈,对沉毅还是很上心的,他的的确确曾经站在沉毅的立场上,替沉毅考虑过未来的上升路线。
因为这两个职位,只要沉毅去努力争取,皇帝是非常有可能给沉毅的。
毕竟这两年,沉毅把东南经略的很好,如果不是年龄和资历束缚了他,沉毅现在都可能已经披上象征三品官的朱衣了。
坐在赵昌平对面,沉毅低头喝了口茶,然后抬头看了一眼似乎已经有了很多白发的赵师伯,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微微摇头道:“师伯,陛下还要用我去做很多事情,他多半不会把我安置在朝廷里做个文官。”
“而且…”
沉毅沉声道:“如果真能有中书行走的差事,我自然乐呵呵的去中书省做事情,但是如果是吏部郎中…”
沉毅微微摇头:“我是不太想去的。”
“为什么?”
赵昌平看向沉毅,微微皱眉:“因为陛下年轻好胜?你觉得洪德朝要与北齐起兵戈?”
赵尚书缓缓说道:“子恒,你的很多想法,师伯都是很欣赏的,比如说你想要神州一统的念头…”
“与你那岳父一模一样。”
“师伯有时候想起此事,也会盯着北边出神,回过神来之后,拳头都会不知不觉攥紧…”
“但是…”
他看着沉毅,缓缓说道:“无论如何说,兵部都远不如吏部,本朝的兵部,在六部之中,几乎已经排到第六了!”
沉毅微微叹了口气。
他很清楚,赵昌平说的非常之对。
本朝的兵部,在朝廷里的确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以至于他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官场新人,被皇帝硬生生安了一个兵部郎中的职位,兵部都不敢放屁。
要是礼部吏部户部这三部,皇帝突然给外人挂了个郎中职位,这三部的堂官,恐怕立刻就要去宫门口静坐了!
到时候,不仅皇帝没有面子,被皇帝安上职位的那人,更会在官场上“社死”,从此再没有前程可言。
在赵昌平看来,兵部最适合做的,就是一个跳板。
一个抬官职的跳板。
比如说沉毅,他原先是七品的邸报司司正,如果皇帝把他升到吏部做主事,做员外郎,吏部的官员肯定是不能同意的。
但是,如果沉毅做了两三年五品兵部郎中之后,皇帝再把他调到吏部去,不要说平调吏部郎中的,就是升个吏部侍郎,都勉强说得过去。
不过兵部做跳板可以,但是不适合长期发展。
因为没有前途。
沉毅低头喝了好几口茶。
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他不太想按照赵尚书给他规划的路径去走,但是又不太好直接反驳,怕让赵师伯丢了面子。
而且,如果沉毅去走这两条路,赵昌平肯定是全力支持的,如果沉毅执意留在兵部……
那么以后,赵昌平掌握的政治资源,就不一定会倾向沉毅了。
沉毅低头沉思了许久,喝了口茶水之后,对着赵尚书微笑道:“师伯,将来我到底会做什么官,恐怕我自己是决定不了的。”
他低眉道:“我一个二甲进士,两年四迁,陛下多半是有意让我孤立于文臣之外了,事实上也是如此,就拿现如今来说,我这个兵部郎中,在朝廷里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可言,甚至就连书院…”
“除了师伯您,其他人瞧我也未必瞧得顺眼。”
“既然已经如此了,小侄也不想再去费心费力的去融入这些文臣。”
他抬头看向赵昌平,沉声道:“比起这些,我更想去做点事情。”
赵昌平叹了口气。
“你的想法,师伯是知道的。”
“你既然想要事功,师伯也没有道理拦着你,不过咱们算是半个师徒,师伯在这里,再最后提醒你一次。”
赵尚书声音低沉:“这件事情,你与陛下虽然是站在一起,也都尽心尽力,但是陛下犹有退路,你沉子恒在这条路上,却是无路可退的,将来事败,被推出去扛下所有过错…”
“遗臭万年…”
赵昌平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罢了…”
赵尚书说到这里,也不想继续说下去了,他伸手给沉毅倒了杯茶,吐出一口白气:“你既然不欲谋身,想要做圣人,做长辈的没有道理阻拦你,只可惜…”
他目光充满了惋惜。
“你这个圣人,若不幸事败,将来再史书上,别人肯定是要涂你一脸浓黑的。”
“圣人…”
沉毅摇了摇头:“师伯,小侄是从来没有想过去做什么圣人的…”
赵昌平面色严肃,端起茶水。
“来,师伯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沉毅连忙起身站了起来,两只手端着杯子,压低杯沿,跟赵尚书碰了一杯。
这天,赵昌平拉着沉毅到了自己的书房里,问东问西,问了很多关于东南的事情。
一直到深夜,他才亲自送沉毅离开。
而沉老爷,在坐上了自家马车之后,依旧有些出神。
“我是在做圣人么?”
他们心自问。
然后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我不是什么圣人。”
沉老爷给出了自己的答桉。
赵昌平让他学会谋身。
事实上,谋身这种事情,他一早就会,而且还没有进入官场,他就开始了。
现在的沉老爷,明面上冲在了鹰派第一线,但是他也是给自己留了退路的。
沉家的马车行走在建康城里。
幽暗的马车车厢中,沉老爷闭目养神,在心中自说自话。
“两年四迁,是天子谋耶?”
他睁开眼睛,目光幽深,用没有人听得见的声音喃喃低语。
“是某自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