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机械厂的牌子被摘掉,取而代之的是“姜氏自动化”,从此这个六十多年的老厂换了牌子和主人,有工人潸然泪下,他们怀旧;也有工人庆幸,他们知道只有这样工厂才能继续存活下去。
这些日子,欧阳菲菲几乎每天都会抽时间到厂里去,却很少见到姜夏的身影。她当然不知道姜夏这会儿正在费神费力的在茶社边喝茶边监视着来往的人群,只是抱怨姜夏当起了甩手掌柜。姜夏心中发笑,依稀记得一年前朱莉也是这样评价自己的,不过细品起来也许不全是贬义,夏国传统,男主外,女主内,现在厂子里的事就是内,名符其实。
江南雨茶社喝了三天茶,姜夏渐渐失去了耐心,更要命的是,每回都是他一个大男人坐在那里,连服务员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异样,时间久了难免会让人生疑,谁知道那影子有没有手下在暗中窥探。
到了第四天,天空飘起了小雨,姜夏将车子停在茶室前不远的路边,坐在后排盯着门口。
烟抽完了,姜夏下车到旁边小店买烟,就在这时,一辆帕沙特缓缓驶来,无意间瞟了一眼,整个人立马警觉起来。
个子不高,短脸,小眼睛……这个开车的人所有的特征竟然和石头说的那么相符。
姜夏下意识的做出了一个危险的动作,在那辆车子驶过之时,假装没有注意到,后退了几步,随着一个急刹车,姜夏刚好撞在车头上。
四周很快有人来围观,大概会有很多人以为她是在碰瓷吧。
尴尬之余,姜夏正在心里盘算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明智,虽然这样可以很快和他搭上话,但也可能一开始就交恶,有可能一开始就没有以后了。
出乎他的预料,那男人从车上下来,向他伸出一只手,轻声道:“没事吧?”
姜夏拉着那只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水渍,“不好意思哈先生,我正准备去这茶室喝点茶坐一会儿,没注意到你的车子过来……”
“哦?是吗?那我们一起吧,我也正要到那里去,请你喝一杯茶,就当是给你赔罪了。”
姜夏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个家伙竟然如此和善?转头看去,这人长相特征明显到几乎可以让他确定这就是胡顺!
“啊?好吧,那让你破费了。”
“小事,先生请。”
两人到茶室相对而坐,服务员上茶时看姜夏的眼神很迷惑。
“先生贵姓?”姜夏先开口问道。
“胡顺,姓胡名顺”
胡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双小眼睛刻意看了姜夏一眼,却没有发现他内心有波澜。
“胡先生,我叫姜华,今天的事儿实在不好意思,是我太不小心了……”姜夏灵机一动给自己改了个名字,毕竟姜夏这个名字在江城已经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如果他经常看报纸的话,也许就会有印象。
胡顺伸出一只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没关系,谁都有大意的时候,喝茶喝茶。”
饮了两口之后,胡顺接着道:“我自认为看人很准,刚才一照面我就觉得先生不是俗人。”
“哦?这话怎么说?”
“你不是练过武,就是从过军,总之眉宇之间的那几分英气,是常人没有的。”
这时候姜夏心里开始有些犯嘀咕,有些担心这人是不是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但是早先就已经仔细盘算过,这人和自己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就当他是真的有这个眼光吧。
“是的先生,我是当过几年兵,去年就复原回乡了。”
“我说嘛,我看人从来都不会错的”,胡顺笑了笑,很自然。
“但是复原后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些啥,这不到现在还在流浪呢。在部队上会打仗,身体够壮实,什么都没学会。”
“那就看小先生想怎么选了,是做小事还是大事,是过平庸的生活,还是一定要发财?”
“当然是要发财了,这年头,有钱就是爷!”
“这句话说的透彻!”
姜夏故作好奇的试探道:“老哥,有什么发财的好门道?能否带带兄弟?”
“这个嘛,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姜夏心里一直有一种想直接绑了他的冲动,不过在没有他犯罪的证据下,那样做几乎就等于自己切断了线索,他只有取得胡顺的信任才有可能顺藤摸瓜的向下查过去。
他猜测胡顺所说的发财门道,有可能就是要拉自己入伙,成为一个杀手,不过这种事情,第一次见面肯定是不可能说破的。
随后两人又闲聊了近两个小时,胡顺又问了他很多问题,包括家庭和婚姻之类,姜夏一通胡诌。
“小兄弟,危险的事儿敢做吗?敢的话下次有机会,不如到我的办公室去看看,我们再详谈如何?”
“好啊,什么时候?”
“就这几天,我有时间了通知你。”
“好!”
这演的是一出双簧戏。但是姜夏没有想到,这次他上了大当。
作为米国白头鹰组织在夏国最重要的代理人,胡顺早就遵照指示盯上了姜夏,自然对他的相貌熟记于心。
胡顺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别看他平时总是笑盈盈的,但城府却完全不输魏宣公那样的阴人。
欧阳剑和姜夏斗了两次都败下阵来,甚至还被抽了耳光,这些胡顺都清楚。后来欧阳剑的儿子也被人玩了个半死他也清楚。所以欧阳剑只怕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肯定指望不上。
正愁着该怎么对付这位曾经的兵王,没想到他自己送上门来!
更有意思的是,这个姜夏不知出于何种目的,还故意在自己面前演了一出戏,虽然他心里有一万个疑惑,却能见招拆招,就坡下驴,直接陪他演了下去,这种镇定自若,恐怕整个江城也难找出几个人来。
胡顺相信只要计划得当,无论他再勇猛,拿下他也不在话下!
他不知道姜夏接近他是为了什么,但是可以一步步的引诱他上钩是一定的。
就在他们各自心怀鬼胎互相试探的时候,丁元山的妻子素云在医院的病床上离开了人世。
痴情的丁元山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依旧很难接受这个现实,先是搂着妻子的遗体不肯撒手,再到控制不住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这个看起来再平方不过的中老年大叔一度感动了所有在场的医生护士。
儿子丁璐在第二天一早赶回来,看到突然离世的母亲并没有像丁元山那样哭的那么惊天动地,他知道早晚有这一天。
料理完后事,爷俩神情落寞的坐在显得很空荡的房子里。
“丁璐,明天就回学校吧!”
“爸,为什么那么着急,我还是多陪你几天吧。”
“傻孩子,你只要好好读书,将来有个好前程,你妈妈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
丁璐没有直接答应,而是突然问道:“爸,你后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丁元山脸上掠过一丝不安,“哦……这个……骑摩托摔倒了。”
丁璐并不知道他的事儿,但是能隐约感觉到父亲的不同。他不上班,却能赚回来给妈妈看病供自己上学的钱。
但是不管怎么说,丁元山都是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好父亲。
看着儿子充满疑惑的脸,丁元山道:“好了,就这么说了,明天我送你去车站。”
送儿子进火车站的瞬间,丁元山突然拿出一张银行卡塞到他的衣兜里,“密码是你的生日,儿子,以后什么事儿都只能靠自己了。”
丁璐茫然的站在那里,等反应过来之后,丁元山已经消失在人海里。
好多年了,丁元山第一次感觉这么悲伤,又第一次感觉那么自由。
自由不是因为摆脱了患病的妻子,他宁愿永远被妻子牵绊。自由是因为他终于不用再因为妻子而忍气吞声的搞钱,终于可以不用再怕任何人的威胁。
他骑着摩托走街串巷,仿佛是要告诉所有的人自己再也不用躲了;他骑着摩托到了横江边上看着滔滔江水大喊;他甚至在半夜的时候骑着摩托到了青峰山下朝着华家大宅的方向痛哭了一场。
他是有罪的,现在到了他该赎罪的时候了。